桑意终于把眼睛抬起来瞧他了:“缘哥哥,也会……?”
他没把话说尽。谢缘却知道他的意思,揉了揉他柔软乌黑的头发:“我是少城主,这样做是不应当的。但你不一样,你这个年纪应当快活玩耍,而不是陪我在这里日日夜夜地熬,你是我的书童,有理由将我没办法做的事做一遍,知道吗?”
桑意有些迟疑:“比如……?”
谢缘道:“比如,当个第二试试。”
桑意在他面前总是藏着的,谢缘没注意过,便以为这小孩一般聪明,过分努力。他松手将桑意放开,忽略了小家伙低垂下的眼睫毛。
还有小声的呢喃:“我不要第二。我也想……”
先生敲了梆子表示上课,剩下的人闹哄哄地回来了,书页翻动、桌椅推搡,一片兵荒马乱之声。最安静的是外头风吹树叶的窸窣声响,桑意的声音立刻就被淹没了。
“……想跟你一样。”
“什么?”谢缘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桑意却不回答了,他双手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弯起眼睛冲他笑,仔仔细细地把杯壁上的墨迹擦干净了。卖乖卖得犯规,偏偏他自己不觉得。谢缘一时也没了脾气,见他的手越来越脏,就用衣角蘸了茶水给他擦。
这天下午桑意闹了个笑话,他官话讲得不好,先生点他起来背一篇辞赋的时候,底下就有人偷偷地笑,先生亦听得忍俊不禁。谢勤在后头揶揄道:“你往后跟大哥出去,人家问你主子是谁,你也要说成‘谢然’,然哥哥,何许人也?咱们谢家可没这号人物。”
谢缘立在一边练字,手端得稳稳的,连视线都没移开:“雅言之所以得名不是要你们分俗雅的,前朝定潮州话为官话,高祖爷在时定温州话为官话,当今天子座前炙手可热的小宰相张此川是河南人,两年前官话亦说得不清不楚。你们能听懂河南话吗?还是说,你们从出生起便言语皆通,往后若是领兵往洋人那边走,你们会因为西洋话难说而自惭形秽吗?”
谢勤又蔫吧下去了,夫子含笑看着他,赞许地往谢缘那里一瞥。桑意原本低着头,听他说完后往这边看了看,谢缘正在写最后一个字的收尾,利落洒脱的一捺,十分漂亮。
这天放课后,谢缘去跟先生讨论问题,其他人都一个接一个地走光了。桑意蹲在桌前整理谢缘的东西,把两个书袋都背起来,稳稳地扣在肩膀上,歪着头把下巴搁在桌子的边缘,眨巴着眼睛等他回来。谢缘片刻后回来,看见他这副模样就笑了,伸手把那两个沉重的书袋拎起来,顺带着也像是拎鸡崽子一样把桑意从凳子上提下来:“走了。”
桑意乖乖被他提着,再歪歪头,脸颊就蹭过谢缘的手:“然,缘,哥哥。”
谢缘停下脚步:“嗯?”
“我想学官话。”
那意思还是要他教他了。谢缘又在心里把自己每天晚上的空闲时间划掉一部分,除了“带小意吃刀削面”以外,还要添上“教小意说官话”的内容,当天晚上就教了起来。然而桑意的口音不知道从哪里学的,说话声音软软的,糯糯的,鼻音重,尾音总是会往下压一压,好像一声叹息。可某些词又分得格外清楚,像是南北杂糅。这其实不能怪他,他学说话的时候住妓院附近,周围是南来北往的人,有一句学一句,什么腔调都能出来。谢缘清楚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给他挑了几个语句上的打错出来后,就带着小家伙睡了。
睡前,桑意还在小声地练习:“然,然,缘,缘,缘哥哥。”
谢缘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
“缘哥哥。”
嘴唇嘟起一个弧度,非要念得字正腔圆,有些老派地把最后那个音调也收成一个完满的弧,听起来像个油腔滑调的老京城混子。谢缘听他一声一声的念,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好似有只小猫在拿爪子颤颤巍巍地挠,一下又一下。
“缘哥哥。”桑意还在念,谢缘垂眼看着他,鬼使神差地往他圆润的颊边亲了一口。
桑意睁圆眼睛。
谢缘从没见过这么软的脸颊,他又亲了一口,试探着张开嘴唇,用牙齿轻轻地往上一嗑。他几个弟弟小的时候,他也曾见过那几个姨娘这样对他们,只是他没有娘亲,也没有等来自己盼了好多年的妹妹,谢缘如今才知道,这样的小东西……的确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桑意没动,谨慎地望着他。总是这幅招人疼的模样,谢缘亲完还不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觉得分外好捏,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起来:“乖,睡觉。”
桑意不肯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出去学官话:“我,还没有学好……”
“今天不学了,小意。”谢缘道。
桑意望他:“可是不学,明天他们还会笑我。也丢你的脸。”
“笑你?”谢缘把他用被子裹好,塞进自己怀里,兄长式的命令口吻又出来了,“我揍他们。”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谢缘宠桑意这件事在谢府慢慢地广为人知,他放出话来,明明白白是把桑意当二少爷、自家亲弟弟来看的。事情传到谢月耳朵里,说话的人本指望着向谢月告状,没想到他却丝毫不在意,甚至表示:“那孩子聪明,是招人疼爱的孩子,白乙对他好,亦是取一视同仁之道,下人当亲弟弟来养,日后齐心,算是给自己加一条命。再不济往后也能当暖床人,身家清白,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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