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她整理好衣服,察觉到她的眼神,也跟着往窗外看了一眼,也许是出于愧疚,他的语气平和了很多,轻声问她:“你喜欢雪?”
她没有答话,疲倦的搭下了眼皮。
陆子鸣也不再作声,沉默的启动车子。车身发出呜呜的低鸣,慢慢后退,车前窗上的雨刷有节奏的摇摆着,将刚才积上的那一层薄薄的白色扫开,然后又一朵雪花落下,很快就变成了水迹,再然后,连水迹也不见了。眼前的景象变成熟悉的高速公路,夜间往来的车流稀疏,高架上视野更加开阔,在路灯的光线照射下,无数的雪花像是从万花筒里撒下来的,纷纷扬扬,他们的车子也像是被卷入了雪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突然开口:“陆子鸣。”
他放慢了车速,扭过头去看她。
她却没有看他,只盯着窗外的雪,低声问:“离婚手续明天可以办好吗?”
雨刷还在有节奏的运行着,他踩在油门上的脚一用力,车身顿时前倾。他气得全身发抖:“雷允晴,你别得寸进尺!”他唇齿发抖,终于脱口而出:“你不过仗着我爱你。”
“呵。”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怪声,眼眶却重新朦胧起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她已经不认识他,无论是他说的爱还是恨,她都无法理解。她身上从上到下,每一处的疼痛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她一错再错,到如今,才自取其辱。
她举手拭了拭眼睛,路灯都是一团团模糊的光景,眼前一片朦胧,大量的雪花在眼前形成一片眩白,扭曲扩散。她痛苦的闭上眼,突然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去开车门。
大团大团的冷空气从敞开的车门窜入,陆子鸣神色一凛,转过身瞪着她:“你疯了!”
不,她不是疯了,她只是太累了。
他瞥了眼前方,松开方向盘去按住她,她却像一只脱了缰的小兽,执拗着猛然向外挣去,猛烈的寒风刺在她的脸上,每一次拉扯都是枉然,痛已经麻木,只剩下不惜一切的绝望。她宁可死也不要再活着,活着面对他,活着忍受这无穷无尽的折磨。
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亮起大灯,陆子鸣慌忙回身控住方向盘,然而他只这么一松,她已经飞身扑了出去,仿佛一只轻忽的黑色蝴蝶,被折了翅,轰一声就被卷入了风雪中。她只来得及听到他凄厉的最后一声:“囡囡!”
响彻夜空的鸣笛声中,白色兰博像是打了滑,在巨大的惯性下连连转了大半圈,最后横斜在马路中央,紧接着跟上的一部黑色轿车刹车不及,车头猛烈的撞在兰博的车身上,带着白色兰博又一起撞向护栏横杆。
刹车声鸣笛声连天不断,凄厉如同夜枭嘶鸣,继而被漫天的大雪埋没。
“囡囡……”安全气囊“嘭”的弹出,撞得他胸口剧痛,发出的每一个声音仿佛都带动五脏六腑的牵扯。
两辆车都发生了翻转,他昏昏沉沉,缓缓的吸气,肋骨处传来一阵阵刺痛,想必是在猛烈的撞击中肋骨骨折了,所幸断骨没有刺进肺部,他还可以呼吸。
他被卡在座椅中,手摸到安全带的搭扣,可是按不开。他紧皱着眉头,想了想,手摸索到储物箱的盖子上敲了敲,果然一把瑞士军刀从里面滑下来,他割开安全带,车窗已经全部震碎,另一部车的车头陷了进来,车身已经全部变形,他只好用肘部支撑,一点点从车窗里爬出来。
高速路上重归于静,路灯晕黄的光线里,纷纷扬扬的雪瓣落下来,陷进他外衣的衣料里。剧痛从肋骨处一圈圈的蔓延,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一切,他多想就此闭上眼睛,可只要一想到马路另一边,那生死未卜的人儿,就不得不咬牙撑下去。
当他爬出车窗时,车尾已经漏出汽油。另一辆事故车辆中的司机被困,看到他爬出来,艰难的从碎裂的窗户里伸出一只手,向他求救。
他想也没想,连滚带爬的跑到马路中央,漆黑潮湿的路面上躺着一个人,他扶起她,她的额头上有一个明显的伤口,还在汩汩的向外流血。他煞白着脸,连声音都变了调子:“囡囡,囡囡……”
她却没有回答。
他觉得像梦境。因为就算她再怎么和他吵,和他闹,过后总会好好的出现在他眼前,就算是板着脸不说话也好。所以他觉得自己是在做噩梦,梦醒来就好了,她不会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而他也不会肋骨处疼痛难当。
他抱着她,坐在黑压压的天际下,风吹得更加急了,卷着漫天飞雪,一片片一团团,绵绵不绝。他从没有试过这样无力,这一刻,她不是雷允晴,他也不是陆子鸣,没有挥之不尽的财富,也没有显赫的背景,滔天的权力,他只是车祸中受伤无力的伤者,他要救她的妻子,他的爱人,此生唯她一个的人。
有雪片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停在血迹早已干涸的唇角。他抬手替她拭去,这才发觉她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欣然的微笑。
两侧路灯朦胧的光如流泪的眼,模糊刺痛,他终于明白,于她来说,比死亡更可怕的,其实是他。她是宁可死了也不愿再面对他。
他一生恐怕没有这么痛苦悔恨过,他慢慢低下头,热泪滚滚流下,落在她阖着的眼皮上,再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温润的,潮湿的,他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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