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玄便在一处竹制的雅阁里见到了平州与沅州来的人。
“这么说,他们也确实是把人安全带离了平州,”司马玄隐在广袖里的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虎口,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那么算路程的话,他们少则半个月就会抵京——你们沅州这边的呢,怎么说?”
堂下的两个黑衣人中,左边那个看起来相对年长一些的,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拱手回到:“已经查实,自景初十年至今近,撇开间接被逼死的与籍为贱奴的,其子呼云旸手上共过了二十一条人命,其中一尸两命着有三,另还有几个……”
小胡子顿住了,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嗯?”司马玄端起茶盏吃了一大口浓茶,有些倦懒的抬眼看向对方:“还有几个什么?”
司马玄的脸上本就没什么表情,一副疏离冷淡的模样与她在外的威名合在一起,不用添任何修饰就会让不认识她的人无端感到害怕,在加上方才那抬眼一瞥的锐利,小胡子两腿一软扑通跪倒在了地上。
“君侯明鉴,君侯明鉴!”小胡子连着给司马玄磕头,两个肩膀过筛子一般的抖动着,忽然就变的结巴起来:“还还还还有几个,几个七八,六,几个不过七岁的女童!”
司马玄微微向前倾身,泯着嘴拧眉不语,黑沉沉的眸子泛着刀锋般的冷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伏跪在地的小胡子。
小胡子头顶没有长眼睛,却明显感觉到了两道极具压迫性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他简直快要抖成筛糠了。
片刻后,就在小胡子顶着这道目光快要哭出来时,青年人沙哑的话语带着些许鼻音缓缓响起,“那些伤天害理又非是阁下所为,何故无端怕成这样,你只管与孤细细说来就是——留生,与客奉茶摆座。”
年轻一点的那个小眼睛的黑衣人对司马玄拱了手自己过去入座,而那个小胡子,几乎是留生半扶半拖这才把他弄到旁边坐了。
小胡子抹一把脸,这才勉强稳住身形,无力的靠在座椅中。
司马玄眯了一下眼睛,她这才借着旁边的灯光看清楚此人的脸——这个男人不仅在害怕,他还在憎恨,没错,那淌出泪水的眼睛里布满了无能为力但却不甘心就此作罢的憎恨,这是司马玄绝对不会认错的情绪——她在匈奴掠过的地方,见过太多有着这种眼神的北境边民。
“看来阁下家中也卷在其中了,”司马玄轻轻向后靠去,脊背不再如方才一般的挺直,但散漫的模样也依旧让人胆颤:“节哀顺变,但该说的阁下还是得说与孤知。”
“小人从成摞的诸多诉状中随意带了几份过来,敢请荆陵君侯过目,”小胡子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吸吸鼻子,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被包裹的紧紧实实的小布袋,颤抖着手交给留生转呈。
留生将带着男人怀里的温度的粗布一层层抖开,几分素封的诉状出现在最里层,留生欠身将东西呈给面无表情的主子。
小胡子同时从矮椅中直接滑到地上跪伏了下来,他全身发抖,满口的牙齿撞的咯咯作响:“小人听贵府里的人说了,君侯不仅是威震北境十六州的将军,君侯更是六部之中专掌刑罚的刑部右侍郎,君侯,君侯!求君侯为草民们做主啊!”
“呵,要孤做主,”青年人随意翻看着手里的诉状,嘴角勾起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那你可就托错人了。”
此话一出,小胡子立马就以一个无比错愕震惊的表情抬起了头,一双紧紧盯着司马玄的眸子里布满了天雷加身般的意料之外。
不,不是,怎么就,就不管呢?!
“君、君侯,司马侍郎,这,您可是,可是司马……”小胡子身子一歪,咚一声颓到了地上,仿佛瞬间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似的。
他干脆萁坐于原地,满脸泪的嗤嗤笑了起来,声声泣泪:“房先生是个好人,他是个好人,但我怎么就忘了你荆陵侯也姓司马啊!你是刑部侍郎没错,但呼家也是你的亲戚!亲戚!”
情绪积累到了必须得发泄的地步后,小胡子死死的咬着牙,以一种旁人无法想象的自控力收起了眼泪:“这个世道,这个有理不能伸,有冤不得诉的世道,非是狠狠要将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都砸进泥里不可!好,既然您这大官儿不管百姓死活,那我就去告御状!”
司马玄不耐烦的按了按太阳穴,示意留生将人带下去。
留生一声“来人”,门下当即进来两个魁梧汉子,三下五除二就将小胡子捂着嘴拖了下去。
平州来的这个小眼睛也是见过各种生死血腥场面的,可眼下的情况却是——眼前这位荆陵侯分明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小眼睛已经莫名被吓的开不了口了。
有一种恐惧,非是来源于情绪上的感知,而是发自灵魂的、似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惶恐,而这种感觉的源头,便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的司马玄。
相比于同样武将出身的所有朝廷在职官员来说,荆陵侯都是那个最瘦弱的,但这人的瘦弱不只是字面上代表的身形消瘦,更是那种一边是满身陈旧的伤痕,一边是让人敬而远之的冷淡与疏离,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人们对于这样的人往往只有两种态度,要么灭了,要么奉为神明。但是很显然,除了天家,大晁国目前还没有人能随便灭了“吃斋念佛,手起刀落”的庆徐王司马修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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