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二爷应该是快乐的。柳儿见他精神焕发,容光照人,在台上颠倒众生,在台下使性撒娇,哪里把柳儿的小情绪放在心里。
说实在的,沈汉臣自己也没有弄明白容嫣到底是看上自己哪一点。他当然知道围绕在这容二身边fēng_liú公子多不胜数,其中还不乏当今中国有名的才子词人,名家画师。可偏偏他就是对自己这貌不惊人身无分文的穷教书匠青眼相加。每每想起来,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总觉得这是如传奇夜话般不可思议。
沈汉臣出身普通农家。打小就不倦。家乡村里的人个个都夸他将来前途无量。父母兄弟也知道这个孩子最可能出息,一家老小省吃俭用,供他去绍兴读书,到杭州求学,只望他成龙成凤。
沈汉臣十五岁来到绍兴时,本也少年意气心比天高,但渐渐的发现,原来天底下兰心慧质,才高八斗的出众人物多了去了,自己在浙江乡下沈村也许算得上是个才子,出来才发现天下之大,人才辈出,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在社会里跌跌撞撞地碰几次壁,更学会了彻底收起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小锋芒。
他告诉自己,男儿自有冲天志,需要静等时机。
几经流连波折,最后辗转来到上海,做了一名最最普通无用的中学教师。每月老老实实的领取四十五元的工资,除去生活费二十元,其余的钱老老实实的寄回老家。
沈村是一个地处偏僻的小乡村,沈汉臣在上海做事,在老实巴交的村民心里面,已经如同飞黄腾达了一般,近两年来,主动上门提亲的人时时不绝,沈汉臣只是全部推脱,借口是既然已经离开沈村,岂能再回乡下安家。可事实真相是什么,他永远有口难言。
两年前,沈汉臣一个出身富家的同事生日,请他们平时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去丹桂第一台听戏。沈汉臣记得当时听的戏码是《别姬》。
着名的武生杨小楼扮霸王,容嫣扮的是虞姬。
只是在那时,他们的名字对沈汉臣来说还太陌生。京戏对他来说,是有钱人的玩艺儿,生活压得他气也透不过来,哪有闲情看台上才子佳人,啼笑姻缘。
这一次是同事请客,他抱着好奇心去了,这才见识了夜上海的奢华奇丽。
离戏门口还有好远,已经远远可见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又有一溜儿排开两行大花篮,全是用鲜花堆砌,越是走近,越是觉得浓香扑鼻。好像整条道路都是以鲜花铺就一般。从身边驶过,停在戏院门前的一辆辆马车轿车,从里面走下来的男女个个锦衣玉带,珠光宝气。
走到门口,已远远的看到数个巨大的水牌,姹紫艳红,金粉银带,在沈汉臣惊奇的眼睛里,错以为就像小山一样高大。沈汉臣第一眼看到的,是正中写着的一个描金的名字──「容嫣」。
「看到了吗?」朋友用手指着说:「这就是当今的第一名伶。听说还不到二十岁,已经红得发紫了。」
一旁的富家同事回答:「是啊,他的票很难搞。还好我哥哥认识这个戏院的案目,给了一笔外赏才搞到的戏票。」
沈汉臣忘不了的是那人说话时眉宇间的那份得意之情。对沈汉臣来说,那是迷醉之中的当头棒喝,提醒他不过是受人嗟来之食,来看隔岸风景。这份反感的感觉是如此鲜明,以至于后来,沈汉臣第一次拥抱着容嫣时,突然也会记起这同事当日的神情。
如果他们知道我此时怀中抱的是谁,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表情?
──他无端很奇怪地这样想道。
沈汉臣外表虽然木讷,内心却和中国一般读书人并无二致。敏感而多疑,自卑而自尊。
虽然在戏院大门口,同事无意间流露出的优越感,让一切浮华刹那间变了味道,但当一袭黄帔的、轻挽剑花的虞姬出现在台上时,沈汉臣几乎忘记了整个世界。
那低回的眉,那微颤的唇,那婉转的眼。
那开不尽的春花绿柳满画楼,那听不尽的杜鹃啼红水潺湲,那风中乱红飞过的深深秋千院,那泪眼问花花不语的万般恨惹情牵。
霸王别姬的传说沈汉臣听过无数次,从来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彻底忘我,痴迷投入。
台上的虞姬幽幽道:
「──看,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秋之声。
沙场壮士轻生死,凄绝深闺待尔人……」
众人只觉四周一片寂静,飒飒风声传来悲歌,衰草枯杨,旌旗猎猎,正是生死战场。一切都化为虚幻,只有一束白色的月光,照耀着眼前这个末途佳人,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悱恻。
哀极而艳,艳极而哀。
很久以后,他对容嫣说起第一次听他的戏的经历感动,容嫣用手指点他的额角:「傻瓜。」但到底还是洋洋得意:「唱得好那是当然,否则我还是容嫣?」
真正的认识了容嫣,和他越来越亲密,才觉得台上的他与台下的他有很大的不同。
台上的他扮贵妃,扮公主,扮嫦娥下九重。披了戏服描了脸谱,他有板有眼的演着别人的故事,念着事先写好的戏词,他是绝代佳人难求,是红颜祸水倾城,是男人梦中尤物。下了台,他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好玩,好酒,好fēng_liú也好义气,和一般被宠坏的纨绔子弟毫无不同。
容嫣的母亲是上海天宝钱庄老板唯一的掌上明珠。不知怎么的,这位从小在天主教会学校长大的小姐就是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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