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生躺在摇篮里睡得沉,小家伙昨夜见到漫天的烟花,看得入迷了,久久不肯入眠。后来萧索哄他去睡,他舞着拳头哭了半日,方慢慢打起盹来。
帐内炭火“哔剥”作响,萧索心神不宁地拨着浮灰,总是安静不下来,坐立难安。
今日之战极凶,比数月来的任何一战都艰难。沈砚昨夜一宿未睡好,脑中一遍遍地过着行军计划,不知在寻找什么漏洞。
早晨他走时说过,不让萧索跟着。
这一次,他要听话。
“爷,他们这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十一已等得不耐,他们在此守了两个时辰,从上午到下午,眼看日头都西沉了,对面就是没有丝毫动静。
“他们会出来,这一仗不是躲就能躲得过的。咱们再等等,实在不行就攻城。”沈砚道。“这些番人别的不论,倒是很有血性。自己国土,不会这么甘心拱手于人,所以即使到了这个份儿上,还不肯议和,一味负隅顽抗。”
“代价却也极惨重。”十一道,“萧大人说了,说好听了叫有血性,说不好听就是不知变通。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之辱,保存实力才是正道。如此做,得不偿失。”
沈砚笑了笑:“你现在倒是很笃信他的话。”
“他……说的对我自然信。”十一咕哝,“再说,人家到底比你读书多。”
“嘿!”沈砚扬鞭抽了他一下,脸上笑意明媚,藏都藏不住,“你又上过几天学,读过几本书?竟敢贬损起我来了!”
十一撇嘴道:“萧大人说了,‘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您就总是动粗,他从不动粗。”
“萧大人说了,萧大人说了……你跟着萧索打仗去罢。”沈砚心里酸意沸腾,想想叹了口气,正色道:“你记着,不论我在与不在,都要听他的话,就如同听我的话一般。”
“属下领命。”十一肃声道。“不过自从咱们上次使诈攻下乌云城后,萧大人在军中威望陡增,现在大家都可服他了。这话不用爷说,我们也听他的。”
沈砚放心地点点头:“那便好。如今皇上圣体违和,只怕不久便有祸事。到时候事情紧急,你们不光要听我的,更要听他的。”
“爷放心便是,这个不用说。”十一隔了半晌,又问:“爷,下令攻城罢,再不动就天黑了。大家伙都站累了,一会儿打不动就不好了。”
沈砚看看天色,再望一眼对面直入云霄的城楼,颔首说:“好罢。传令攻城!”
兵戈声响从前方传来,隔着长空都能听见战场上的嘶喊,其惨烈可以想见。
萧索乍闻此音,吓了一跳,手中碗盏“哗擦”摔在地上,惊醒了涤生。
他又撕心裂肺地哭起来,白嫩的小脸憋得通红。萧索忙抱起他,一面哄着,一面蹲下身去捡碎瓷片,没留神,指间割破了一道口子。
嫣红血点蜿蜒流下,汇聚成斑,毯上绽开朵朵梅花。
战前歃血,是为大吉;战后见血,是为不祥。
萧索命人进来收拾,吩咐仆役点灯。风吹得帐篷“飒飒”作响,火苗一次次点着,一次次被扑灭。他看得心烦,一把夺过来,不料却烫伤了手。
涤生还在哭,帐内除了哭声静得吓人,他终于坐不住了。刚走出两步,只见一行人面色沉痛地走了过来。
此一战日后被载入史册,随行人等皆青史留名。
我军将士奋勇当先、迎难而上,一鼓作气攻下天堑平沙川。沈将军用兵如神,数万军卒指挥若定,大敌当前,临危不惧,诚乃世间第一有勇有谋之人。功业已成,虽死犹荣。
沈砚是被抬着回来的,他浑身是血,有自己的,有旁人的,心口一支截断的羽箭,比阮桐中箭的位置下移两寸,潺潺红艳,刺得人眼睛一痛。
涤生忽然便止了哭泣,眨着大眼睛懵然不知所以地望着远处的大人。
不知为何,萧索此刻心反而安了。是死是活,终于有了结果。这把剑落地,只有一个反应——疼。
他握着沈砚的手说不出话,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哭到最后,反哭不出来了。
纪子扬被人簇拥着进来,迅速从药箱中取出止血粉给他敷上,又把了把脉,淡淡道:“将军,大人,你们说说话罢。”
言毕,带着众人一并退了出去。
“别哭了。”沈砚唇色比脸色更苍白,已经干裂起皮了,“对不起你了,我也没想到,咱们的日子……竟这样短。”
“我不要听……”萧索一手紧握着他,一手捧着他脸,哽咽道:“你说过咱们的日子会长久的,你骗我。你别死,求求你了,我……我真的听话了,真的听话了。”
“对不起,只有这个,我办不到了。”沈砚尽量稳着声音说,“最后再……听我一次话,好不好?”
“不好…… 不好!”萧索的眼泪随着摇头的动作甩在沈砚嘴角,与血液相和,又腥又苦。“你说话不作数,我再不听你的了。除非你答应我,不要死,求你……求求你!”
沈砚扯扯嘴角,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他额角抚了抚,道:“我早年受过箭伤,偏……偏就这么巧,又伤在了这里。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叫我拥有你……又把我早早叫走了。”
萧索到底没忍住,伏在他胸前恸哭起来。沈砚未带血污的左手一下下顺着他后脑,语气格外平静地说:“涤生交给你,我放心。你要好好养育他成人……告诉他,他有一个永远爱他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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