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发现真相并没有让他获得成就感,反而让他的心脏猛然收紧。
严峻生没有隐瞒他什么,轻描淡写一般说道:“每次看完他,我都会来这里睡一个晚上。”
“为什么?”
这一次,严峻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在他和他父亲的关系缓和过来后,他父亲不止一次建议过他卖掉这里,然后开始新的生活。他没有一次给过他回应,也知道何伯肯定会把自己又回过这里的事说给他听。
他数不清自己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一个人住在和鬼宅差不多的家里,然后第二天早上离开,继续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修葺维持这样一所大宅子的开支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不是不懂他父亲在担心的那些东西。一个人的一生不应该沉溺在过去里,当他们都依次走出了他的生活,离开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点舍不得。”
他环顾四周,许多东西还和他被送出国前一模一样。
又一次他父亲义正辞严地让他停止回到这个地方,他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在他被禁止回来的那么多年里,他没有卖掉这里,让他现在想回来也无处可去?为什么他的东西都保存得那么完好,甚至连他没看完的书都维持着那一页放在书桌上?
在相似的沉默里,他看着父亲饱受折磨的面容,摸到了一点答案的边缘。
后来他们谁都没有在明面上讨论过这个话题。
月光半明半昧,他英俊的五官被凸显得愈发立体。像是大理石雕塑,充满了更加厚重的,来自于岁月积淀的某些东西。
赵桥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先是试探性的,再是逐渐深入的吻。整个过程里,赵桥都在扮演主导者的角色,而不是像往常,被带入了另一个漩涡。
这是第一次他在他们的吻里接过了全部的主动权。
当这个吻分开,赵桥喘着气,眼睛里面跳动着星光。他带着点恶作剧似的笑意,像个花花公子那样贴着严峻生的嘴唇提出邀请。
“严先生,我能邀请你和我跳一支舞吗?”
“当然可以,赵桥先生。”
当严峻生说完这句话,他们之间存在着的年龄差距似乎被无限地拉近了。而那些暂时可能无法理解的东西被搁置到了一旁,给他们即将要做的事让了一条宽阔的道路出来。
赵桥先站起来,牵着严峻生的手,将嘴唇印在恋人匀称的手指骨节上,烙下又一个轻柔的吻,随后将他从坐着的位置拉了起来。
许多年后,赵桥都能清晰地回想起这个夜晚。
那时他不仅重新开始弹钢琴,还把作曲当成了新的爱好。
一个下午,他把自己关在琴房里写曲。中午刚下过雨,现在出了太阳,湿漉漉地挂在天上,他所有的思绪都像中了魔法似的,一会在五线谱上涂涂抹抹,一会在琴上弹奏出一两个不连贯的音节,忙碌得连自己是谁都要忘记。
“是它吗?”
当他手上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说是去午睡,实际上不知道靠在门边听了多久的严峻生走到他的身边坐下,随意翻开曲谱,看到第一页熟悉的标题和下面的几行小字,眼底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缱绻。
“你那时说的‘不存在的曲子’。”
“就是它。”
赵桥点点头,并没有为自己写在手稿上的告白被人发现而感到困窘。
“你要听目前为止完成了的部分吗?”
他说完,没等对方回答就自顾自地演奏起来。
平心而论,这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一支完整的曲子,许多地方都还带着瑕疵。但是当第一个音节从琴键上流淌出来时,他们都屏住了呼吸。
顷刻间,岁月留下的痕迹像退潮一样退下,将他们带回了美好的青春岁月里。
此刻,严峻生任由他牵着自己,站在了靠近窗台的位置。
今天是满月,轻薄如纱的月光将室内照得透亮,暖和得不可思议,也明亮得不可思议,似乎还能看见细小的浮尘上下翻飞。
“没有音乐,你还要继续吗?”
真是个严重的问题。陡然提起,连赵桥偏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是真的被难住了。可没过一会,他就露出了释然的神情,望着一个不存在的远方,似乎真的听到了什么声音。
“你听。”
“听什么?”
严峻生顺着他的话发问,目光却只是仍旧专注地落在他脸上。
“钢琴的声音,你听到了吗?”
如果不是赵桥眼睛里狡黠的笑意太过引人注目,在这样一所空旷到荒芜的大宅子里突然提琴声恐怕会被当作恐怖故事的前奏。
除了风声和他们私语以外,四周静悄悄的,哪里来他说的琴音。
“你真是……不讲道理。”
严峻生叹了口气,从“胡搅蛮缠”和“强词夺理”中找了个相对温和的说法。
赵桥像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一套延续下去,不仅不为自己的胡话感到羞愧,反而开始寻找新的论点来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于是他凑近,又亲了一下严峻生的脸颊,用低沉的声音低声说,仿佛是什么甜蜜的蛊惑。
“是啊,就像皇帝的新衣一样,只有承认它存在的人才能听得见。”
“你这个论题根本就不成立,如果我承认了‘它’的存在再说听不见,岂不是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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