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是。”
他坐直身体,平视严峻生父亲的眼睛,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想不明白他突然提起自己父亲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个话题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问到了他和严峻生的事。
把自己和严峻生相识的经过省去一部分细节讲出来给第三个人听,对于赵桥来说是一种相当新奇的感受,尤其当这个第三人是严峻生的父亲。
严峻生的好修养一定是从他父亲那里来的,因为这位老先生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过他,只是用温和鼓励的眼神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你喜欢他吗?或者说爱他吗?”
“我爱他。”
顺着他的问题,赵桥喃喃自语道。突然他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对方,像是在问他为什么不反对。
“如果我还能活得长一点,没准我真的会反对你们。”他咳了一阵,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嘴,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气,缓慢地继续把话说下去:“你觉得,我反对你们会有用吗?”
“不会。”
赵桥想都没想,这个回答就脱口而出,虽然出口后他有点担心对方会感到不愉快。可是严峻生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又一次回响在耳边:做决定的该是他们本身的意愿,而不是别人的看法。
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赵桥是在忐忑对方是否满意他的答案,而老严先生纯粹是因为咳嗽耗费了他所剩不多的体力和精力,正在努力调整。
“就是这个道理,我都快死了,为什么要继续做让他不高兴的事?”他叹了口气,声音空空落落的,像是肺都被掏空。“我不是那个陪他走完余生的人,你才是。”
这次不等赵桥回话,他就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问完了要问的全部。
“你是个好孩子。”他的吐字很慢,很轻,像是用尽了力气一般。“出去吧,他肯定在等你。再待久点,没准他会以为我为难你了。”
赵桥出去前,没忍住回头又看了最后一眼。
片刻前还强撑着的老人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伛偻地缩在椅子里。他被疾病折磨得瘦骨嶙峋,病气笼罩周身,半闭着眼像是在养神,又像是再也无法支撑。
严峻生在外面的走廊上等他,见到他出来,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他反握住那只手,轻声说:“我爱你。”
他们在疗养院待到了傍晚,还用了晚饭。
餐桌上老严先生也到了。抗癌药物摧毁了他的全部食欲,他吃得很少,大多数时间都只是静默地注视着他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走的时候,赵桥特意看了眼车窗外的天色。夕阳挣扎了几次,最终沉落在另一端的夜幕里。火红的余晖像是血,在属于白昼的温暖橘红和属于夜晚的冰冷深蓝中间涂抹出迤逦的紫色云霞。但这注定不会长久,就像世间其他许多美好的东西。
通过一闪而过的路牌,赵桥分辨出他们现在走的和来时不是一条路。他心中难免疑惑,这明显不是通往市区的路,因此问题便脱口而出。
“我们这是要去哪?”
“我家。”
严峻生正在听导航为他播报前方路况,机械音差一点就盖过了他的音量。
赵桥刚想说是不是走错了路,就想起他此刻说的“家”应该不是市中心那所现代化的公寓,而是另一个地方——他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的严家老宅。
如果许女士在,她一定会用充满厌弃的语调喊严峻生调头,说她宁可睡在街上都不想再回到那个压抑冰冷的地方。可赵桥和她不一样,赵桥只是凝视着他因为专注而愈发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侧脸,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我这样是不是太自作主张了一点?”
当他察觉到赵桥的目光,那些冷硬的线条柔和下来。
“不。”
我求之不得。赵桥没把这句说出口。
他们在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前抵达了目的地。严峻生把车停进地下车库,借着这个机会,赵桥把这里的大致场景收入眼中。
主建筑明显带着上世纪欧式建筑的风格,黑漆漆的窗户里面没有一丝光,背光的墙壁上附着着青翠的爬藤。花园看得出还有人在打理,不过估计不频繁。铜塑的喷泉干涸,蔷薇花枝枯萎了大半,其他叫不上名字的绿植也好不到哪去,秋千架上爬满了藤蔓,几乎要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严峻生停好车过来找他,他们一起进到屋内。
随着大门的打开,里面的空气流了出来,带着股长不住人的冷清,却没有赵桥猜想中的那股陈腐灰尘味。他望向严峻生,严峻生不看他,在墙上摸索了会就找到开关,打开灯。
既然严峻生肯特意带他过来,就必然还有水电,灯光驱散了黑暗。赵桥看清客厅的摆设,一时里说不出话来。
一半的东西被罩子盖住,还有一半露在外面,看得出长久没被使用过。这份怪异感萦绕在他的心里,他们越往里走就越盛。
打扫得一尘不染的走廊上,许多房门紧闭,唯一能打开的是侧翼的那间。赵桥都不用去想就知道是严峻生以前住过的房间。
这里应该是整栋建筑里唯一残留些许人气的地方,和其他阴森萧瑟的部分中间似乎有根泾渭分明的线,谁都跨不过去。
卧室连接着书房和单独的小客厅,里面的摆设相当简洁,和赵桥更熟悉的另一间卧室有着某种本质上的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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