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引为这氓、淇的战事一夜未有好觉。公培寅关于其中利弊之言,殳引心中早已有数。除此其一,其二也甚为担忧祝文苒安全。
天方初蒙,便闻报时的卫士打更之声。殳引翻身而起,见窗外乌青,日头未起。侍夜的太监见他坐在榻上发呆,便凑前轻声问道,“大王,是否更衣?”殳引点了点头。
换罢袍服,去早朝太早,也不想进书房批阅奏书。信步出门,在廊间闲走一番,忽而想起昨夜宇阁一事来。于是命太监领着前往。
苏伐长于洛河之畔,此宇阁便仿民宅所造。入门便是一条逶迤曲折由小石铺就的小道,这道上每块石子皆由工匠打磨至相同大小、一般圆滑。小道两旁又载树木花草,树是红枫,花是秋海棠,此时正值枫叶满树红,海棠竞相开之际,虽是清晨,可这一路过去,便是安静中也带了几分热闹。再往内便是石山和房舍。房舍均不高,又是木材所建,一显朴实风雅。
行一时又嫌随从脚步杂乱,惹的自己心烦,便挥退众人,只自己留在院间闲赏。再至宇阁深处,便有一条小河横穿而过,此河不宽,上面只搭一座木桥,配得这院更加质朴动人。那河畔有几株早梅初开,露出粉白的花瓣。殳引捏一根细枝至鼻前,可惜那梅却无一点香气。殳引心下不免有淡淡遗憾,便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放了树枝才抬头,见前方一宫女身着粉边白衫,捧一盆水正从木桥上过来。那女低着头,踏碎步走近,见了殳引竟不慌,只恭恭敬敬侧身请了安。殳引见她周身服饰与这梅色有几分相似,便多留意了几眼,正瞧那女亦抬头一笑。殳引心道,这小宫女倒是长得十分标志。于是随口与其搭语几句,问其姓名,答说妙纹,又知其前日才进宫,分派来此宇阁做活。殳引点头,让她去了。宫女袅袅才去,殳引神思一晃,竟在乱思里浮出一景来。此地有妙物又有妙人,我若与他共住于此岂不美哉。然他这刻全忘了此地是为苏伐所建。
殳引在宇阁呆至日出方回,心中大喜,回宫便提笔亲命此阁为榭雨阁。午时,榭雨阁牌名已悬在宇阁之上。苏伐午后才去,见阁名提的妙,问了人才知是殳引亲笔题写,当下很是欢喜,不日便搬入此中居住。
苏伐虽得盛宠,只是这宫中向来没有给男侍头衔的规矩。殳引见他住在阁中,便封了他一个榭雨阁阁主的身份。
时去一月,殳引正与众大臣朝中议事。事毕,正欲退朝,那户部的副官杜有定左右瞧了瞧,才踏出列来,向殿上拱了拱手,道,“大王,户部侍郎有本要奏。”那侍郎之职也不是什么大官,户部之事皆由尚书汇报,此刻杜有定贸然独奏,大臣心中都有惊疑,也不知其所为何事。殳引点了下头。杜大人似有犹豫,片刻才说,“这……淇国……淇太子有书信一封,委托微臣……”话未说完,便被殳引打断。殳引惊问,“什么?淇太子?”杜有定唯唯诺诺,说道,“淇国太子正……正于府上做客。”于是便将祝文苒乔装扮作商人,瞒过氓国耳目偷入越境,后在越国处处受冷落,唯独自己对其尽礼。说时自然隐去其中收取钱锭细软一事。大臣们听罢,皆互相偷觑。殳引起初不信,但听他言之凿凿,又想氓、淇大战,文苒身为太子亲自出使他国必然小心谨慎,于是且命杜有定将书信呈上。
殳引打开信来,尚未阅其内容,便一眼认出是文苒字迹。顿时惊的立起身来,手中仍拿着信纸,招呼道,“赶紧将淇太子请上殿来!”杜有定本也不确定那人是否真是淇太子,只是对方出手大方,又道只需将这书信传于殳引,他自能辨别,又答应事成之后再送千金。杜有定财迷心窍,以至于莽撞行事。如今见状,便知自己下对了棋,于是面露喜色,道,“淇太子正在宫外马车中等候。”
一说便有侍卫太监领着人进殿。文苒此行只带一名随从,两人皆是商人打扮。文苒身着枣色素袍,头上戴着冠,两条银色绸带从冠上垂下,分落在肩两侧。其随人入殿,眼睛看地,到殿下,也不拜礼,仅直杵杵立着。
二人近十年未见,殳引见文苒与氓国时无甚差别,人虽不看自己,自己却已心动。殳引只觉胸口扑扑跳动,未及问话,便忙不迭跑下殿来,才下台阶,方想起自己身份,再看左右,诸位大臣皆露惊色。殳引这才平了平气,重新回到殿前坐下,清了清喉咙,问道,“文……淇太子此次秘密出使越国,不知是为何事?”见其不响,又咳了咳,“淇国情状本王也知大概,若为此事……”未说罢,殳引便停住了口,细看文苒,仍是低眉垂目,与来时无异。此时殿上未有人声,大臣们皆睁大眼看自己,殳引愈是静坐不响,那心便愈是乱跳的激烈。殳引悄悄抓紧衣襟,生怕那扑扑之声被外人所闻。
一旁公培寅是等片刻,见再无人声响,便向殳引拱了拱手,转头问文苒身后的随从,“淇太子此行必有目的,你身为随臣同行出使越国,何以到殿上一言不发?”那使臣闻言忙慌张应答,“下臣不敢。”说毕又看文苒一眼,支吾道,“太子所求之事已写于信中,越国大王只需……只需”越说声音便越低下去,只听得最后几字如同从喉中滑逃而出“看信即可。”
“大胆!”大臣们闻罢皆怒目指责使臣。使臣颤巍巍缩站文苒身后。大臣皆道,“大殿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来人,将此人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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