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瑟道:“那你就说来听听,别怕我不懂。”
长豫有些茫然似的,“我说过啊,姐姐。朝歌式微,天下要乱了,像你那样仁守,他日便是为人刀俎鱼肉,莫说太平,就连王室都不能存续。越国来救书的时候,我去找你落印,那时我就说过,先行报施、救患,再谋取威、定霸。”
裴瑟不是不知道朝歌式微,也不是不知道局势渐乱,不是没想过带着齐国逐鹿天下,却跟着他喃喃了两句,“取威?定霸?”
她像是不知道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反反复复想了几遍,才重新抬起头来,“长豫,朝歌再弱,局势再乱,齐国人终究是你的国人。是你的国人,便当以诚相待,是谁教得你拿外人的刀枪打自己人?再进一步,就要养虎为患,引得陈国**手齐国政事,到时候你当如何自处?齐国这么大,到时候你要怎么一寸寸收回掌中?”
长豫轻声道:“姐姐,齐国不小,可我要的不只是这个。不能怪我对你动手,你真的是个麻烦。你这样心软,可手里的权柄这样重,真是麻烦……太傅说你是未来宗室所倚,我现在连太傅都瞧不起了。”
他几句话之间三番五次提到太傅对她的称赞,她虽然没有听过这些,但是也没有傻到以为长豫当真不在乎。她顿了一会,声音重新柔了下来,“长豫,你拿我做靶子,这倒不论。只是外头的事情还没做一件,家里先搞得一盘散沙,天下又如何取得?我今日才明白,你的心结在太傅这里。你在意这个,那我去封地,固守一方疆土,此生不踏入国都,反正父王的谕旨也是这样说。日后你要做什么,取威也好,定霸也好,我不会再**手,只有一样,你要善待子民,不能再像今天这样……”
长豫本来情绪有些低落,可居然听她的话听得笑了起来,笑得抬手揉了揉额头,“王姐,不是我说,你和父王简直一样蠢,不怪我瞧不起太傅,他真是瞎了眼,碰上你们两个假仁假义的。什么善待子民也就罢了,去封地?事到如今,王姐还想去封地?那谕旨里封了哪块地方给你,说来听听?”
谕旨?
那谕旨的确古怪,她那时只当是齐王病发紧急没来得及重修几遍,现在想来,那一天到处都透着古怪。
齐王薨逝,她住的沧浪台离王宫最近,接信便出发,却是最后一个到的,满朝文武都在,显然已经等了半宿,凌老太太在人群中给她递了几个眼神,显然十分不满她的迟到;按礼按制,她该先见齐王遗体,可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朝上逼着她当场交出金印与兵符,像是怕晚一刻她就会变卦;还有一件,戴望从头时没有出现,只在末尾时示意她离开——她还以为只是逼宫,没想到是宫变。
齐王死得古怪,谕旨写得古怪,满朝文武一半明白一半糊涂都古怪,戴望那时帮了自己,现在在这里一言不发最是古怪。
裴瑟藏在手中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不能再掩饰便时用手撑着地站起身来,拨开侍卫两步走到了戴望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嘶声道:“你说话!”
戴望垂目看着她被惊惧困惑扭曲得变形的脸孔,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
他一向玩笑世间,从来不让自己的眼中流出任何与悲伤有关的情绪,此时也是一样可以轻易躲避。但更多事情,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齐国随着朝歌的刑制,酷刑便有黥、劓、斩趾、断舌、枭首这几项,宫中能用的酷刑,却只有断舌这一项。
裴瑟胸中慢慢升腾起怒火和惊痛,烧得头脑中一片空白,抓着戴望的襟口,回身面对着长豫,便是劈头盖脸的质问:“你做了什么?长豫,他是你的哥哥,这值不值得?”
平阳的父王死得不明不白,已经长眠,再也无法追究;身后的戴望昔日被人取笑说像戴胜,因为话比鸟还多,而今再也不能言语;身前的城郭冒着滚滚的黑烟,黑烟之下是一座昔日重城,而今变成了一座废墟,再向西去,沈丘危在旦夕。她指着长豫,手仍在发抖,“等到你羽翼丰满,自然会归政于你,你急什么?你要立威,有一万种方法!——你是怎么想的,选了最笨的一种?”
长豫脸色一变,裴瑟却越说越激动,连月压抑的情绪在连日巨变之下迸发出来,“你哥哥是王室次子,领禁卫统领职,护着你多少次?你父王撑了十年,就为了等你回来!你罔顾人伦,我教不了你。可沈城是东北境门户,你把沈城拱手,日后怎么应对陈国虎狼之心?城中百姓命途如何,你替他们担着吗?你要做君王,你要立威,你要万民俯首,要重兵拱卫,这些事情缺一不可,可是没有沈城,失了民心,你要怎么办?”
裴瑟身后的残兵早就被她的话里那些猜测吓得噤若寒蝉,副将见长豫竟然从桌?*献テ鹨话丫铜剑来,顿时惊得跪了下去;
长豫陡然站起身来,高声道:“民心?民心算是个什么东西?贱民命如蝼蚁,聚集成群便丧失意志,自然本能地服从一个具备力量与意志的更高的人,众生芸芸,都抵不过一个领袖,那么众生和蝼蚁有什么区别?你口口声声说对万民以诚相待,殊不知他们要的只是做一世蝼蚁,做一世奴隶,不管主人是谁,只要有一个臣服的方向。我驱驰人心,你驱驰这一万散兵游勇,你我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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