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禾后寒清醒且绝望地意识到:他赢不了。
他赢不了江盛。
那件难以启齿的事会跟随他一辈子。
只要听到第一公子这个名字,这件事就会永远缠着他。
他一瞬间浑身充斥了一种深刻的绝望和无力感。
禾后寒本意是等到了通州,将皇上安置好再解决此事。
谁知江盛竟有这么一重身份,这让他所有的打算都要重新思量。
禾后寒有那么短短的一刹像被人扔进了深渊,急速坠落到了深潭,失重和窒息感笼罩了他。但显然,他比自己所想的坚韧,他也比自己所想象的能忍。他甚至能冷静地思考接下来的行程。
禾后寒询问道:“江盛兄常走此路,可知还有多久才能到达金寸镇?”
江盛思考了一会儿道:“按照你们现在的速度,大约还要三天。”
禾后寒点了点头,走到车板上,用眼神示意皇帝坐进车厢,然后他扬起鞭子,抽在马背上。他这时想的是,要尽快到达城镇,然后换掉马车,改骑马,好大大缩短行程。他并不知道,无论他再如何加快速度,他们也将遭遇避无可避的危险,就在马扬起蹄子咴鸣的时候,在客栈提前离开的那一拨人中,已经有人快马加鞭地奔向了百里之外的大镇金寸,这会在不远的未来给他们带来极大的麻烦。
禾后寒抬头看了眼天色,此时大概已过了酉时中,日头只剩下了青色的轮廓。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距离大镇金寸约莫还有一天的路程,但这里却仍旧是荒郊野外渺无人烟的山地。
崇渊感觉到马车停下,就掀了帘子下了车,百无聊赖地扫了眼周围。
倒是一边的江盛,早已经自觉且喜滋滋地到一旁升起了一堆火。
禾后寒默默地从包裹里翻出几个馒头,还有用纸包着的几条咸肉干,这还是昨日他们从客栈里带出来的,已经连续吃了两天了。
禾后寒认为崇渊还能吃得下这些食物要多亏了那日他迷路时啃的干饼太过难以下咽做了比较,才让馒头咸肉干也成了好东西。
他拿着馒头凑近篝火,递给江盛一个道:“江盛兄也吃些吧。”淡青色的天光与赤黄色的火光融汇在他玉雕似的脸庞上,流淌出一种动人心魄的专注,这让他的神情显得很平和。
江盛接过馒头,眼神像黏在了禾后寒脸上似的流连不去,禾后寒听到他十分感慨地道:“在下自认识瑞声兄后总觉得虚活了二十几年,此时此刻在下心中很是惶惑,瑞声兄莫非是在下的一个梦么?”
禾后寒极力控制着自己绷得抽痛的手腕才能不把手中的馒头一把捏扁,心中道:噩梦罢。
崇渊无声无息地站在马车边,他的位置离火光有些远,这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但这同时也让人无时无刻不意识到这是一位皇帝。
禾后寒拾起一根小松枝,火光呼啦闪了一下。
几声细微的松油爆裂声后,火堆旁已空无一人。
在松枝压到火焰的刹那,禾后寒已经从坐的姿势迅速变换为前倾着上身手掌触地的姿势,与此同时,一旁的江盛眯了眼睛,猛地弓起腰身向前俯冲过去;当火焰绕过松枝的时候,禾后寒已借力向后弹跃到崇渊身侧,而江盛已靠冲势迎到来袭者身前,此时他们的距离已从贴身而坐隔开了六七丈。禾后寒只见江盛闲庭信步似地抬手一点,那袭击者就如被抛掷而出的瓷器般坠落在地,发出喀拉咔嚓的声音。
禾后寒只觉汗毛倒竖,那竟然是根骨尽裂的声响!
而那人竟然还没死,瘫在地上痛不欲生地嘶嚎着。
禾后寒只觉惊骇莫名,他根本没有想到江盛手上戴的本来累赘般的万钧珠竟然可以被运用发挥出如此威力,这是何等的震慑!普天之下,恐怕也就江盛一人能将此物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惊世骇俗了罢。
禾后寒镇定心神,当务之急是击退这些来袭者。夜色刚降,禾后寒凝神观察周围骤现的影影绰绰的身影,他在心中飞快地计数着:一,二,三,四……二十四个。
禾后寒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江盛的年龄也是二十四。他迅速把这不靠谱的念头摈除在外,抽出了与包裹一同取出来放在车板上的刀柄,那是他的刀,也是他出师时师父送给他的出师礼,三十六宝器之——离刃。
其实禾后寒当初是不喜欢刀的,他更喜欢剑。
禾后寒记得拜师门的第一天,他的师父把他带到藏宝阁,他相中了一把长剑,但他的师父却为他选了一把刀,不容抗拒的。他当时是有些不满甚至委屈的,但很久之后,当他长大到能轻松地挥舞一把刀时,他突然发现当他拿起一把剑时,他已经无法自如地控制用剑的速度了。
禾后寒的师父是个极有远见的人,他看出禾后寒天生反应极快,动作也极灵活,如果再使剑,难免会轻盈有余而力道不足,更糟糕的话甚至会流于轻浮表面,武功难以大成,相较之下,注重力量和精简的刀更适合禾后寒。
禾后寒出师后的难逢敌手充分证明了他的远见卓识。
就如此刻——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崇渊身侧,静若处子,却充满了动的力量感。
禾后寒把离刃反握在身侧,凝神分辨着每一丝细微的风声,脚步声,呼吸声。
离刃无光,乌黑的刀身悄悄融入夜色,不露一丝杀意,这让禾后寒看起来好似是毫无防备的。
江盛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了一丝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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