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彬彬有礼地对我微笑,像个保险推销员:“去楼下喝咖啡吧?”然后补充:“一开始我也没认出你来。”
因为是下午两三点,图书馆一楼的afe里几乎没有人。落地窗外,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天抖落,眼见着地上就没了其他的颜色。
室友叫我看雪里的一只松鼠。那小东西蜘蛛侠似地拿爪子抓着图书馆大楼的墙角噌噌地往上爬,转眼就到了顶楼,在那儿神气活现地转动着它毛茸茸的大尾巴往下张望了一会,又唰地下了一层,估摸了一下楼和树的距离,砰地一声凌空跃向楼前的大树,震掉了好大一团雪,好在它终于平安地抓住了一根小树枝,三下两下就跳着不见了。应该是回窝了吧。
“真英勇!”他轻轻鼓掌。
“反正都是回窝,干嘛绕那么大个圈子。”我抱着热咖啡嘟囔。
“好好看一眼雪景再回去睡啊。”他放下电脑伸个懒腰,“要不怎么甘心。”
我低头看他的电脑,r:“哇,真有钱。”
“比你们学生强一点而已。我是这里的访问学者。”
“对了,我还欠你多少钱。”里翻支票簿,“别灭我九族啊。”
他摇摇手:“没事,加隆早付过了。他说了不会让我吃亏的。”
“你们……认识?”我的头嗡地一声。
“嗯。”他笑眯眯地点头,“是不是有陷入圈套的感觉?”
“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能怎样?”我摊开双手做无奈状。
“我这么自私自利的人,如果加隆不吩咐一声,怎么会良心爆炸得要关照你这个小废物?加隆那个自我中心的家伙,如果卡妙不掉着眼泪托孤,怎么会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从事慈善事业?”他笑得越来越苦,“你以为米罗没事去日本逛街吗?那种单细胞生物,给他看金阁寺还不如帮小孩搭积木!”
我咬着手指发呆,半晌憋出一句话来:“你激动个什么?”
那家伙摘下眼镜,深灰色的眼睛深潭一样冰冷沉静:“对,我只是个外人。但是,很久以前,我也喜欢过自己的教授。不过,被骗了,很惨。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如果再遇见这样的事……与其说心怀怨恨地诅咒,还不如守护着那孩子,不让他陷入这个世界的丑恶和肮脏。卡妙对加隆说的话……也正是类似的意思。”
我抱着热咖啡,手却还在颤抖。
“有些痛是必须自己承受的,别人不可能为你做什么。我们所能做的,只不过是满足那个人最后的心愿而已,虽然这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人没了就是没了。其实,自私地说,这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吧。为你营造出这样一个童话般的善良世界,只是为了补偿我们自己的丧失。而丧失终究还是丧失,补偿给你又怎样?我们还是这副样子,而卡缪……反正是没了。不过,对他那样始终太过单纯的人来说,彻底逃避也许并不是坏事吧。”他笑笑,“年轻的时候,喜欢过各种惨烈的故事。现在不行了,没有力气了,只想看到一点点温暖。呵呵,就像个拙劣的家,绞尽脑汁也要让笔下的人物得到一点关怀。说穿了,却只是因为自己一无所有,而那些有过的,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抓不住。”
“你究竟是谁?”我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就是你。如果遇见的不是卡妙,十年后的你……就是现在的我。”他笑着拍我的肩。
肩上那薄薄的一层暖意,那么地似曾相识。
深潭里悄无声息的沉溺。水草间斑斓的金色阳光。小木偶们手拉着手,笑得像亮闪闪的白痴。可是,那鲜红的、锦缎一样的东西又是什么?
系里开诗歌课,最后一周讲叶赛宁,系主任叫我去给个leture。我老老实实地裹着大衣抱着电脑去,一进门就感觉到眼光的异样,却只是客套地微笑着。
几个高年级的家伙用欢迎怪物出山的眼神看我。而教室里更多的是不认识的新面孔,我拿wer p的图示讲格律的时候,骤然发现所有人都开始不乏钦佩地仰视讲台上的我。那些陌生的脸……多年轻。我心头一慌。
当年的我,就是这样望着师兄的吧。满脸的茫然和向往就像是树上难以察觉却不容抗拒的嫩芽。
难道……就这样长大了吗?
不知为什么,觉得很可怕……
课后,我回到秘书那里干活。她叫我复印东西,却发现复印机里没纸了,于是给我一串钥匙,让我去楼上的储藏室拿纸。
所谓的储藏室,竟是卡妙的办公室。
我在门前站了很久,怎么都没法把钥匙插进门洞。这是一扇通向过去的门,打开它……我担心自己会淹死,而且,不会挣扎。
可是,除了桌椅、书架、杂物,那里什么都没有。桌椅上积满灰尘,书架上堆着复印纸和林林总总的课程资料,墙角里摞着纸箱,甚至还有几把扫帚。
我屏住呼吸,不去听那些记忆里的声音。在这间安静的屋子里,感觉到纷飞的大雪,必须全力以赴地与之抗争,像一个迷路的人,怀着满心的恐惧和仓惶。
然而,安静的,依然安静。
窗外甚至有阳光,在积雪的反射下,格外地晶莹,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这甚至是种惬意的神情。
我抱起一包纸,深呼吸,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瞥见了书架上被那包复印纸压着的一堆旧纸。
完全没有理由地蹲下来翻看。
是系里发给教员们的公开信,关于聚会、课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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