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醇酒般的香气正在飘然散去。
蕾妮立刻缩回目光,蒙上一层灰暗的颜色。她慢慢坐起来,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还在医疗所内。“我出了什么事?”她问尼古拉。
“你昏倒了。我一进门就看到你躺在这儿,一动不动,样子很可怕。我发现你有呼吸,但脉搏很快。”尼古拉有点儿脸红,他继续说,“我试着泼水,还好你醒来了。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蕾妮摇摇头。“没事,我很好。我只是最近太累了。”
“但是你刚才说……”尼古拉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猛然抬头盯着他。她在他刚刚的声音中听到了某种东西,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一个声音还是一个感觉。他在嫉妒,像平静河水下游动的鱼。她刚才说什么了?安东?他嫉妒安东?蕾妮诧异地睁大眼睛。他为什么要嫉妒安东?一个——死人。她盯着尼古拉的眼睛,第一次发现在那黑眼睛里蕴含着忧郁、绝望和祈求。
尼古拉迟疑地握住蕾妮的手,感觉那有些抗拒的手指在自己的手心里安定下来。他对她微笑,心里觉得自己的笑容一定非常丑陋和呆板。优美和潇洒这样的词汇向来与自己无关,但他至少还有一颗真诚的心。他伸出另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放在蕾妮肩头,然后把她拉向自己。在一阵尴尬的僵持后,蕾妮的肩膀靠在他胸前,她并没有放松下来,整个身体的重量仍然支撑在自己的手臂上,似乎时刻准备着脱离他的怀抱。而尼古拉也没有收紧围绕在蕾妮身上的手臂,只是松松地接触着。他们在某个层面上达到了共识,知道只要自己再向前一丁点儿就会打破这微妙的平衡,就会让他们竭力保持在内心的东西泄漏出来,于是他们就那么极其不舒服地坐在地板上,坐了很久,一言不发,也不看对方,如同两尊被意外放到一起的石像。
8
尼古拉发现自从那次意外昏倒后,蕾妮的身上开始发生变化。她第一次没有盘起老气横秋的发髻来上班,当她披着一头光洁乌黑的长发走进医疗所的时候,不光是尼古拉,连值班的女护士和病人都惊讶地看着她。然后蕾妮开始慢慢改变似乎已经成为她自身一部分的黑色装束,她换上了奶油色外套,浅棕色的皮靴,这让她看上去年轻了不少。虽然她还没有像时髦的女郎穿上大红色或者宝石蓝的服装,但这对于已经习惯了蕾妮近十年来的阴暗风格的人们来说,仍然是惊喜的事情。
他会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略带卷曲的长发,她用指尖把发丝挑到耳后的动作,她温暖的微笑——在此之前,她的微笑总是显得冷漠而深思熟虑。蕾妮的精神也仿佛从那像逐渐被脱下的黑色外套一样阴暗的禁锢下面挣扎而出,她的生命正在平稳而确实地跳动着,她不再属于过去,在她周围,时间河水一样流动。
似乎是受到蕾妮的影响,尼古拉忽然发觉自己那烦琐而一成不变的生活也点缀上不同的欢乐和鲜艳色彩,他那无休止的重复工作好像也有了一点儿特别的意义。他依然很忙,每天有几个小时陪在已进入人生最后一段路程的康斯坦斯·玛尔梅身边,但他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面对垂死之人感到无所依附的孤独和恐惧,他感到一种沉静的快乐,就好像他不是在服侍将死者,而是送他们踏上另一段崭新的、前所未知的旅途。
自从斯蒂芬打电话叫他们给女画家看病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她活了下来,虽然她的身体仍在持续衰竭中,但她并没有刻意想要结束生命,仿佛活着只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如同之后必然会接踵而至的死亡一样自然而然。
但让尼古拉感到困惑的事,女画家对蕾妮的态度始终不好,虽然她没有抗拒治疗,但她看着蕾妮的目光中却总是缭绕着冷酷和愤怒的雾气。这是唯一让尼古拉心烦的事情。
那天,尼古拉发现在办公桌上有一个深色信封,蕾妮的桌上同样也有一封。打开后,他发现里面是米哈伊尔·布瓦伊的葬礼邀请函。他差点儿把这件事忘了。这两个月里他参加了不少次葬礼,有自己父亲的,科利文老爹的,然后是两天后布瓦伊的葬礼,可以肯定不久后还有康斯坦斯·玛尔梅的葬礼。他接着想到几年后还会有托法娜姐妹的葬礼。等到那时,镇上最年长的那些老人都死去了,而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记忆也将随着他们的离去而结束。
尼古拉把邀请函放进抽屉,然后在已经变得温暖的阳光下向女画家的住所走去。他走上楼梯,进入康斯坦斯的卧室,她正静静地躺着,斯蒂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读着报纸,看到尼古拉进来,斯蒂芬便准备离开。在他走后,尼古拉给康斯坦斯做了检查,又注射了一针止痛药。然后尼古拉拿起报纸,从刚才被打断的地方继续读下去,但不久后,女画家做了个手势,表示要睡觉了。于是他离开房间,到楼下的厨房去泡咖啡。
咖啡是朱利安从雪松山丘旅店买来的,据说是危地马拉咖啡,尼古拉只是觉得有些酸,还有股烟味,但这仍然让他感到温暖惬意。在喝完咖啡并清洗了杯子后,他走上楼去看看病人。他走进房间时发现病人已经醒了,她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开口说:“请你帮我叫些人过来。我有话要说。”
尼古拉心中猛地一惊。他知道这是垂危病人的一种本能,他们预见到自己即将死去。尼古拉垂下双手,等待着她。
她继续说:“请帮我把这些人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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