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
一阵刺痛从头皮上传来,有人揪住他的头发把他从椅子上拽了下去,按着他做出极侮辱的下跪姿态,“那我告诉你。你身边这个人叫乔一帆,他是地主家的孩子,冒名顶替别人来北京上学,是个现行的□□!你和他从学校里就认识,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荒谬、荒谬荒谬荒谬——高英杰的头发仿佛要被硬生生全部拽掉,连头皮也不能幸免的疼痛令他耳鸣眼花。乔一帆为什么不说话,这么险恶的情况,难道那人说的是真的,可……一道道推荐查得那么严,怎么会呢,他哪来那么大本事——不,乔一帆、一帆不会做那样的事,他就是他,从那次在图书馆里碰见他的时候自己就知道——
“我没有。”乔一帆说。“我家里不是地主,也没有冒名顶替别人来上学。”
“你放屁!”主席台上的人恼羞成怒了,他似乎没想到眼前两个人会如此嘴硬,但又的确乐见这样光景,倘若他们干脆利落地承认,大概也就只能挂上牌子拉出去游街了。一个眼色凌厉地甩过来,有人一把提起椅子将乔一帆甩到地上,而后用力地砸向那并不十分健壮的身躯。
高英杰混沌之中扑了过去,格外结实的旧木头撞在他背上钻心地疼。
“你们就互相包庇吧。”冷如蛇蝎的声音再次响起,“高英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等着。”
恶魔们拉开门鱼贯而出,又一声巨响过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一股血味儿沉沉地散开。安静在五月的早鸣蝉颤巍巍的叫声中散个一干二净,高英杰努力吞咽自己顶到喉咙的血,玩命给自己灌输不要听那若有似无和蝉鸣一起被风送进来的惨叫声。
高英杰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形,但也不想去明白了。
乔一帆蹲在旁边,用力撕下自己的一截袖子,小心翼翼掀起高英杰背后几如布条的衣服擦拭血迹,所幸没有碎木头扎进肉里——他瞥一眼另一边那把碎成一堆木棍的椅子心有余悸,高音喇叭广播盖过天地间任何其他的声音,是伟大领袖的命令,难怪那些年轻人胸前的口袋里都有一截晃得他们眼疼的红色,配上绿色的解放装真的不怎么好看,或说很不好看。
火烧火燎的后背泛起一丝清凉,头也没那么晕了。乔一帆把那截沾满鲜血的袖子很认真地叠好收进裤兜,又用力握了握高英杰的手。
他们都深知,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里,只有彼此能互相依靠了。
——尽管谁都自顾不暇。
年轻人们学到了新技巧,开始把两个人分开审问。高英杰后背的伤没人处理,在将热未热的天气里隐约有些化脓,并发症包括昏昏沉沉的精神与高低起伏的发热。唯一聊以安慰的是他总能做个不太坏的梦,梦里有睿王府门口那两尊石狮子,他刚毕业参加工作时上下班总喜欢多走一段去摸它们的头。又听说东江米巷不叫东江米巷了,被那些年轻人改叫反帝路。乔一帆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不断咳嗽,接着伸出手来摸他的额头。
“还是有点烧,”他的声音里满满是担心,“再这样下去你会支撑不住的。”
高英杰被他一句话说得豪气顿生,“没事,我撑得住。”
天知道他哪来这么大信心,说完想了想去探乔一帆的额头,“还好,你没事。”
互相确认完生存就又沉默了下去。他们每天只有一点残羹冷炙可吃,会议室关门闭户依然冬冷夏热,高英杰的伤反反复复,人却始终奇迹般地勉强维持着基本健康,会议室墙上的划痕从一数到了四百——在这里被困住一年多了,听说有人进了牛棚,有人进了干校,有人横尸街头,还有——
突然大门洞开,又是呼啦啦一群人冲进来,是新的一批年轻人,他们和一年前那批有些不一样,看上去更年轻些,人手一本红得吓人的小本本,眼睛亮得像两簇火苗,恨不得烧死墙角的两个人才肯放弃熄灭。
“劝你们还是交待了吧,你们认识这么长时间,肯定知道对方做过什么。不要怕,揭发出来,只要肯站出来就是我们的好同志,不会有任何危险,不是对方也行,你们的老师,领导,同事,谁都可以,揭发了他们,你们就不用在这里受苦了。”
“我没有人可揭发。”高英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吗?”为首的人冷笑,从衣兜里抽出一张照片示威般地晃了两下。那照片上有石大人胡同上的门楼隐在空气中的阳光和乔一帆,最后那人脸上的表情还不怎么高兴。
高英杰与乔一帆的神情俱是一变。
“你们的胆子真大,照片上这个地方可是封建残余,你们竟然跟封建残余合影——”那人一把扯烂手里捏着的黑白相片,狰狞地笑了起来,“怪不得没人能揭发,看来是需要被揭发的人。”
乔一帆不无惋惜地低头去看飘落在地上的碎纸片,他的脸裂成了好几块,还有灰飞烟灭的石大人胡同……反帝路,这名儿可真有意思。他含混不清地想着些鸡毛蒜皮,而身旁的高英杰却霍然站起身来。
他不无担心地看过去——照片没了可以再拍,他却不能让高英杰出什么事情——那人格外虚弱的身体风烛残年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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