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恍惚地回到家,还未进门就能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空华立在桌前提笔作画,南风候在他身边,一边磨墨一边探着头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南风在书馆中的琐事,空华在沿途中的所见所闻,漫无边际。已是秋去冬来,院中的老树上不断飘落翩翩黄蝶,映衬着房里的幽幽墨香。
桑陌倚在窗前,看到书案上多了盆水仙,记得是空华陪着南风上街买回来的,连茎叶都还没长开,白白的,蒜头似的模样。
他握笔的时候总是捏着笔杆的高处,手腕轻挥,一副闲适姿态。于是笔锋过处也比旁人多了分挥洒自如,笔下气象万千。目下他画的是一枝老梅,虬枝盘旋,花朵错落有致。有心数一数,刚好八十一朵,乃是一副九九消寒图。眼下冬至将至,正当时令。
还是这么体贴周到会讨人欢心,我无爱无欲的晋王殿下。
房中的人谈笑间偏头看了过来,于是手中的笔便停了:“桑兄回来了。”
桑陌没有进门的打算,隔着窗户跟他客套:“是啊,怕一不留神就让你把我们家南风吃了。”
那边的人狐狸般将嘴角弯起,一双墨色的眼瞳亮得炫目。
冬至大如年,这一天要敬天祭祖跪拜父母。城东郊外远远望去一片烟熏火燎,三里外都能闻到锡箔纸的檀香味。鬼市里遇见过的那些孤魂野鬼们一个个穿着齐整的新衣从烟雾深处走来,嘴边的油腥子亮晶晶地闪,袖子里的钱袋沉甸甸的,还叮咚作响。因为记挂着家人子孙于是放弃了再世为人的机会,在天地间四处漂泊,这一天,终于可以好好享一享福,纵使连自己都记不清石碑前的人是自己第几代的孝顺儿孙。
桑陌站得远远的,身边人来来往往。凡人携妻带女提着食盒,鬼魂大摇大摆口水滴答流淌。
“你怎么不去享受供奉?”空华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纯黑的衣衫有微光闪烁,是锡箔纸上的银屑。
桑陌替他把肩头的烟灰拍去,如实作答:“我一未娶妻,二无儿女,谁还记得我?”
“那兄弟呢?总有侄儿外甥吧?”他记得他还有弟妹。
桑陌笑了笑,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我三弟比我出息,考了个功名,可惜他不认我。”
其实也无所谓伤心不伤心,他七岁进宫时三弟不过是个呱呱啼哭的婴儿,后母提防着他的“险恶用心”,抱都未曾让他抱过一下,何谈兄弟之情?也曾在街边酒楼中有过一面之缘,他正同一群同窗谈文论道,面容举止像极了父亲,一眼便知是自己的兄弟不会错。他足足小了自己七岁呢,心高气傲,志向远大,满满一脸想要革新除弊的稚嫩幻想,叫坐在角落中的自己顿觉苍老。两年后,他考取进士及第,光宗耀祖,日日上朝时都能看到红光满面的父亲。三弟跟着一群官场上的簇新新人来到自己跟前,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低头,叫他“桑大人”,脸上混杂着轻鄙、厌恶和畏惧。自己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没有功名,没有军功甚或连官衔都是低微,却手握惊天之权,掌控百官生死,是晋王手下一条张牙舞爪的狗。朝中的传言恐怕早就一一传进了他的耳:那位桑大人,哪里是姓桑?分明是丧门星的丧!只要他登了你的门,不是丧德便是丧命。妖孽尽出,国之将亡呀。他一身正气,品性高洁的三弟怎能甘愿有这样一个哥哥?果然,此后弹劾自己的奏折里次次都有他的名,每每都是金钩铁划力透纸背,恨不得能凿进他的心。
耳畔低低传来女人凄楚的哭声,小道上三三两两地走来几个身穿白色孝服的男女,有的打着招灵幡,有的沿路洒纸钱。走在最前面的年轻女人手捧灵位哭得伤心欲绝,不得不靠人搀扶着走。
断断续续地听到人们的劝慰声:“别伤心了,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女人只是哭,哭声哀怨得如同在半空中扭曲消散的青烟。
桑陌知道她是谁,三月前刚见她着一身通红的衣裙嫁人,没想到,喜服都还未旧,就要另换一身孝衣。
“幼年丧父,青年丧夫,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长久。”空华顺着桑陌的目光看去,冷酷地道出她一生的悲惨。
桑陌没有理会,从袖中取出一只豆子般大小的金锁,内里中空,似乎装有小铁珠,外以红线相系,拿在手中“铃铃”作响。
空华一眼认出此物:“怨铃。”怨魂日夜哀恨哭啼之声凝聚成形则为怨铃,怨念越深则铃音越显清脆,直达数里之外,道行稍浅的山野鬼众闻之,则如魔音穿脑,避之唯恐不及,可作辟邪之用。只是若非刻骨铭心之痛,也无法有如此之深的怨气,不知道这艳鬼是从哪里得到此物。
“你二哥那儿拿的。”桑陌仿佛洞悉他的疑问,干脆地道出了实情,“我的人像不是白做的。”
说罢,飘身从女人身边而过,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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