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等他收拾停当,入得禁宫时,也已是掌灯时分。两排灯火映着厚雪,一路蜿蜒至天禄阁阶下。严鸾独自拾级而上。屋内也是空无一人,只从暖阁里隐约透出灯光。一转进去,便被赵煊的目光迎了个正着。他大约已对着门口望了许久,果真等到人出现,竟有些愣怔,直等严鸾走到跟前来才如梦初醒般站起,恍然道:“先生……”一面伸手扯住他手臂。
严鸾顾盼了几眼,却没说甚么,只拉他在鼓凳上坐了。赵楹明白过来,蹙了眉低声解释道:“严霜今日不当班,在别处休息,先生要是想见他……”
严鸾拍了拍他攥紧的手背,微笑道:“不必了。今日难道不是煊儿要跟我谈心?”
赵煊听他的称呼,心里眼里俱是蓦地一阵酸热,不由反握住他那只手,心里翻来覆去演练了许久的话却说不出口。这一天他盼了多久,就怕了多久。怕到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慢慢起身走到他身后去,弯腰抱住了严鸾的腰背:“先生瘦了许多。”
他说话时,下颌正垫在严鸾肩上,细细回味着熟悉的触感与气息。温热的话语都伴着吐息送进耳中,嘴唇似有似无蹭过柔软的耳垂。不多时,又如幼时被负在先生背上一般,扒紧了轻轻摇晃,将严鸾也带得微微摇摆起来。更有淡黄的灯火映着颈上的莹白皮肤,染出薄薄的光晕。
严鸾任他赖皮了片刻,便听脊背上贴合的心跳越来越急重。忽觉颈侧触到一点湿软,又倏然离开。转头看时,正被赵煊堪堪亲在脸上。严鸾立即将他从背后扯下来按回凳上,蹙了眉道:“再这样乱来,先生要走了。”这口气听来便像从前查到做坏了的功课时,偶尔板起脸来的训斥:“再不仔细,先生便不领你出去玩了。”虽不严厉,倒一向很管用。
赵煊双目灼灼地看着他,似乎仍沉浸在幼时甜美的回忆里,面孔上浮起的血色还未褪去,忙抓住了他的手:“……别走!”
严鸾由他握着,并不挣脱,只转过眼来朝桌上瞧。
当中摆了几碟糕点,一层层堆叠着,十分好看。赵煊面前放着一只木盘,里头一枚龟钮王印,两瓣错金虎符,另有玉佩、发簪、香囊等随身小件。严鸾拿起那只印玺来,见印面上刻着“安王之宝”四字阳文。他把玩了片刻,突然开口道:“陛下要如何处置安王?”
赵煊猛然抬头,脸色的热度迅速冷了下去。却见他虽转了话头,神色却还算平和,看不出是个甚么意思,索性坐直了身子承认道:“如今皇叔在朝中各部司科道的党羽都已拔除干净,龙城骑也都以虎符号令改编分散。朕在南宫准备了地方,专给皇叔留着。不必远赴藩国了。quot;南内一向是个荒凉不祥的地方,前代曾有德宗在此地囚死了兄弟,又有仁宗在此鸩杀了太子。宫室四面高墙,铅汁浇锁,只在墙角开个小洞,用以传送衣食。
严鸾促声一笑,幽然看向他道:“依臣所见,陛下不如密旨赐死,说不定王爷还乐意些,也免受这囹圄之辱。”
方才温软旖旎的气氛打散的一丝也无,赵煊瞥开眼睛,垂首看着木盘中的物件,“先生对他,当真一点情意……也无?”
严鸾并不接话,只将目光落在虚空处,静默了半晌,突然道:“臣也该自请离职卸任了。”
攥在他手上的力道蓦地大了,又渐渐渗出一片潮冷。赵煊抬起眼,开口时嗓子竟有些哑了:“先生这话……是甚么意思。”
严鸾脸上又恢复了那般柔和的神情:“难道臣猜错了陛下的心思?”
赵煊张了张嘴唇,终究说不出一个“是”字。
他一向是最懂得他的,哪怕为了实现这心思,需要放弃十年来积攒的全部,以至于把自己也搭上。安王已除,多年来与之相持相抗的一党便也没了用处。即便严鸾自愿致仕,身后的一众官僚又如何愿意交权。可皇帝要亲政,便要全然掌控朝廷势力,拔擢新人,整顿旧风,清理纠集多年的旧党便成了跳不过的一环。清理的法子是有,只须寻个牵连广大的罪名,便能一举除去大半,余党便不成气候。只是这罪名,多半要按在党阀上。
赵煊埋首到他肩窝上,低道:“先生,我绝不会叫你出事……信我这次。”
严鸾垂下眼:“煊儿果真长大了。先生信你自有决断。”停了停,又摸上他脑后的头发,“这次之后,我定然少不了罢官离朝的下场,以后帮不得你了。帝王之道,总要自己摸索着走下去……你亦不必愧疚,我早想借机抽身宦海。”
赵煊抬起头来,看他微笑着望向自己,眼中融着异样的微光,在瞳仁中隐隐闪烁。然后听他轻声道:“大事已毕,哪有甚么好留恋的。”
赵煊怕的却不是所谓的愧疚。咬牙忍了片刻,忽然欺身握住他肩膀,睁大的眼睛里尽是恐慌不安:“先生,致仕之后,你要去哪里?”
严鸾不偏不倚地与他对视,平静道:“自古落叶归根,臣自然也要归乡。”
赵煊猛然站起来,明亮的眼眸里突然覆了层水光,脆弱的不安却渐渐凝成一片坚硬的决然,“你不能走……先生。”
严鸾脸上还带着极淡的笑容,也随他起身,轻声道:“陛下该记得,天子金口玉言,绝无悔改。”
赵煊突然想起了甚么。仿佛要印证他这想法一般,严鸾的手从容伸向了自己袖中的暗袋。等他将掏出的那根黄紫二色绦子放进皇帝的手中,少年眼中刚刚凝成的坚决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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