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坞的一层地势不是完全平坦的,离正门近的空地上堆着大型载具所以相对偏高一些,往谢桢的院子那边逐渐低洼,季恒扔下长枪淌着水往早已撤空的地方钻,越往内院积得水越多,有院墙的地方积了水反倒更不好排。
他所熟悉的院门歪歪斜斜着勉强闭合,浑浊的黄泥水约莫有齐腰深,季恒脑袋里嗡得一下什么都不剩了,他撞开木门一头扎进院子,谢桢住的那处小书房早已被滑坡的砂石掩埋了大半。
季恒的年少无畏在他十七岁这一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慌张几乎哭出声,瘦高的少年拼命以肩抵着堵住房门的山石往上抬起,提枪纵马的手臂绷出道道青筋,泥水中碎裂的山石砖瓦割伤了他发力的小腿,他几近睚眦目裂的喊着谢桢的名字,凄厉沙哑的声响引来了外头忙着修补的其他人。
季恒在这一刻才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死亡,养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他的父母是战死沙场的英雄,稚嫩的孩子没有办法理解什么是死亡,他只当自己的父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虽然每年都会去磕头祭拜,但是面对压根没有印象的父母,他就是再想生出什么悲戚的情感也终究是没法做到。
直到他以为谢桢被埋在砂石底下的时候他才懂了死亡意味着什么,谢桢死了就意味着他再也见不到那个会笑会牵他手的墨衫先生了,谢桢死了他就再也不能带着他去江南了,季恒满脑子空白,他用力扒拉开掺着石块的泥沙,带着薄茧却白皙修长手指转眼间便被粗粝的砂石磨出了殷红的血痕。
修剪整齐的指尖嵌进泥土与血水,闻声而来的人本想先问问季恒是怎么回事,可见他一副双眸赤红的模样也都没敢细问,左右修缮不急一时,季恒这个年岁在一堆老江湖里也是最招人疼的时候,就连本是来统计损失的掌事也挽着袖子帮了他一把。
书房的半个横梁垮了,毕竟是紧挨着山脚,房顶被滚落的山石砸出一个窟窿,谢桢规整好的书目全都泡成了一滩纸浆,季恒若是还有点脑子就能知道谢桢肯定不在这间屋里,屋里除了砂砾就是断木碎瓦,谢桢就算真的被砸死在砂石最底下,好歹也能看到点模糊的血肉。
房间已经毁了大半,再让季恒这么扒拉着找下去迟早要彻底塌下来,帮忙的人怕季恒再被埋进里头,掌事好言好语的跟他商量着要不然别找了,实在丢了什么要紧东西等发了第一个月的饷银就能买新了,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季恒就疯了似的要跟他动手,几个人上去拉都拉不住。
谢桢前一天入夜后就独身去了不空关,叶云景收到线报早已带人堵了浩气盟的来路,他在雨下起来之前赶到了叶云景身边替他分担侧翼,一场雨战酣畅淋漓,浩气的人马尚未汇总成型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叶云景一柄重剑无人近身,浑身上下连带了剑气的雨珠都带着能划破皮肉的狠戾。
战后叶云景还想着给他亲手煲个汤膳驱寒,谢桢却鬼神神差的想要往回走,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一人一马回程的时候因为山体滑落路不好走耽搁了一会。
他是午时赶回的激流坞,云层散开水汽湿润,阳光吝啬的露出一点点金黄,据点里只是有些建筑和墙体的损坏,没有什么大事,白日不能像晚上那般掩人耳目的离开,好在尚有力气的在忙着整顿清理,累惨的大都去轮换歇息,他和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等到进了据点里他才发现有些奇怪,少年的哭嚎声不算响亮但可以清晰的识别出来,谢桢心里一咯噔立刻下马往内城跑,正撞见满身狼藉的季恒被其他人七手八脚的硬抬出了他那间小院子。
季恒生生把自己逼到内劲错乱呛出一口血,谢桢来不及腹诽只得赶紧给他走针调息,平地上将将铺一块受潮不算严重的木板,季恒面色青白的躺在上头,谢桢连着给他扎了七八针才让他内息平稳。
恢复意识的少年抽着鼻尖慢慢转醒,看清谢桢的那一刻季恒的眼泪又止不住了,还是和上次一样,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狼狈而匆忙的折腾着起身,用一双满是泥沙与血水的手死死抓住了谢桢的袖口。
第04章
季恒这回成了激流坞里屈指可数的伤员之一,其他那三四个人是在防洪筑底的时候受得伤,有的抻伤的腰背,有的只是崴了一下腿脚。
只有季恒一个人面色煞白的躺在床上,血肉模糊的十指被纱布仔仔细细的包成了十个小棒槌,他腿上和脚掌也遭了罪,院里碎裂的瓦砾混着山上滑落的砂石,齐腰深的积水浑浊不堪,他那双做工精良的马靴被划破了皮子,砂石剜得他小腿肚和脚掌心皆是道道红肿的血口。
他又正是研习内功精益求精的年纪,一口真气走岔牵连全身,谢桢无可奈何的给他推脉活血,拿半包银针将他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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