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睡个回笼觉,吃了中饭再去,晚上就歇在船上。」
我正要开口召宫女进来更衣,他摆手道:「几个人鸡啄米似的等在跟前,怪可怜的,我遣她们睡下了。脱个衣服自己不会吗?就知道呼来喝去。」
我抬臂向两侧舒展,耍赖道:「那你替我脱。」
他横我一眼,双手在我腰间忙碌起来。之後很长一段时间只见一颗黑色的头颅在我胸前微微晃动,胸中涌上渐渐熟悉起来的满足感。真心也好作伪也罢,对于我来说,的的确确感觉到了快乐,正如刚才对徐博说的,我该知足。
天子常服毕竟不像便装那么好脱,兄长手又不巧,弄了半天才算将腰带与一应佩饰解下。他又踮起脚,替我解领扣。
过没多久,只听他不耐烦地啧声:「你不会弯一下腰啊?长得高很得意吗?」
我依言俯下身,眼看扣子被他胡乱拉扯,摇头道:「你瞧瞧,要是喊人来,早就弄好了。」
「就你金贵!」总算开始解第二颗,没多久他烦躁地一扯,竟将扣子直接拔了下来。
眼看他死死盯住攥在手里的钮扣没有反应,我忍笑安慰道:「这扣子缝得不牢靠,明天叫尚衣局拿去钉好。」
他把钮扣往我手里一塞:「自己缝!谁叫你乱喷气到我脖子里?」
我觉得好笑,都在一起多少回了,他还是不禁逗。看他气鼓鼓的样子,还是顺毛摸为妙。「好好,缝就缝吧,针线在哪儿?」
他翻箱倒柜,终于将针线盒递到我跟前。
我没有干过这活,穿个针就弄了半天,再加上他在一边瞎指点,扣子虽说是钉上去了,歪七扭八的针脚却几乎蔓延了整个领口。
他翻来覆去地瞧,最後得出结论:「真难看。」
我没好气要反驳,他却低头,拨动着钮扣笑起来:「九五之尊做针线活,真是不伦不类。」
他的神情沉静柔和,我刹那间有种民间夫妻闲来对坐、挑灯夜补衣的错觉。现在的情形,又或者以往在房里各自做着事情,不经意抬头,眼光接触时那相视一笑,都比肢体交缠时更感觉充实。
他解开我的发辫,开始轻轻地梳理,他手生,力道拿捏得不太好,头皮不时被扯痛——这其实无所谓,我只顾着贪看铜镜中映出的认真容颜,看他好似将为我梳头,当作一件顶顶要紧的事情来做。
我情愿时间便停留在这一刻不再前进。
这样的亲昵时光,也许有限了。
我们在楼船上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大船沿着曲水的另一支流绯江,自北向南行进。天子出巡,肃清两岸行人住家并行船商旅,地方官迎候上贡,种种规矩不在话下。
他时而与我一起放小船到江心垂钓,时而抱琴自娱,还做了两首曲子出来,我暗中命乐师照他的琴谱编了诸般乐器的工尺谱,交给伎人加以演练。
十五月圆,华灯初上之时,钟鼓管弦齐奏,霓裳羽衣蹁跹,他吃惊之余高兴非常,半醉半醒地拉着我一块随乐音起舞,我不善此道勉力奉陪,时不时趔趄跌撞,他见状笑得更欢。
正在兴头上,郑秉直报说阮长荣候见。前些日子巽江中游十县民变,我遣阮长荣率军镇压,多半是来复命。
我出得大舱,身材略微发福的戎装汉子刚刚上了船舷。
「事情办好了?」
阮长荣看我一眼,躬身道:「臣与民变首领碰了头,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官府征敛过甚又逢天灾,实在活不下去这才造反,以臣之见,朝廷还是怀柔抚恤为好。」
「既然如此,你放手去做就好。」
阮长荣似乎难以置信,抬头望我说不出话来。
我笑。「老阮,你以为朕定要逼你赶尽杀绝,才符合近来的作为,是不是?」
阮长荣紧绷的面容松弛下来,嘟囔道:「我可搞不清楚您到底怎回事。」
「想想看,你也是苦出身,朕若真想杀戮百姓,何必派你前去?」
阮长荣仔细打量我。「您突然间干了一堆蠢事,京里都在传皇帝得了失心疯,怎么现在看起来还挺明白的?」
「也许你们眼中的蠢事,在朕来说,只是想要尝尝宠溺心爱之人的滋味而已。」
「陛下您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我收到斥候密报,孙元熙已经去见了北狄新王,对方有意借兵给他夺取天下,丁寅的暗卫无孔不入,此事您早知道了吧?」
我点头。「他已于前日入关。」
他拍拍胸膛,「我老阮虽吃得胖了,打仗的事情却还在行!给老哥哥交个底吧,下一步怎么办?」
「不怎么办。」
「啥?」
「不要与他无谓结怨,没有好处。」
「你、你你难道要拱手让位?」阮长荣惊得结巴,尊称也不记得用。
我看着大舱里醉醺醺转悠的身影,不答。
「你、你——你气死我了!」阮长荣拼命跺脚,「早知道你看上的竟然是那个人,老子绝不跟你打天下!」
我哈哈大笑。「不跟着朕,你哪能吃得这么胖?」
阮长荣气呼呼地道:「既然如此,就给我乖乖当你的皇帝,把那些劳民伤财的事都停下来,弟兄们也好善始善终,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围场是朕要与他一同自在狩猎,修墓是朕许了心愿要死後合葬,建江南行宫,是他说南方温暖秀丽最适合养老,劳民伤财朕无所谓,只要他高兴——你看,朕如今已无丝毫公心,本不该占着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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