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惊起
谢子寻敛衣落座,灯火仍然繁盛,许多人已经离席,往来祝酒,密语细约,当中掩藏了无数陷阱机锋。修士从来不是世外之人,名与利,权与财,未曾有一日消逝。
对谢子寻而言,这些确实是不重要的,他看着无数人扑身烈火,从未觉得向往,反而透骨生寒。师尊的警戒犹在耳畔,此身入道,当得则得,当舍则舍,若过分贪心,终是作茧自缚。
他求的东西很少,只是亲友平安,青冥无恙,再过分一些,或者还希望清阳与华阳能够和睦相处不再争斗,至于情缘风月,曾经惦念,却从未真正用心去争取过。
不过是将一幅单薄缥缈的画卷在心里存了许多年而已,不说破便仍然留着,说破了,其实是一无所有的。
他在嘈杂与纷乱中出神,苏子京靠过来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及时回应,惹来满含担忧的一瞥,只能摇摇头表示无恙。
须臾之后,弟子来报,玄机阁主已经先行离开,苏子京心里一突,隐隐有不祥预感,又见谢子寻神思不属,便打发他去休息。
谢子寻才坐下没多久,又被他撵起来,沿着灵光浮动的小径漫步,一路碧桃千树,暗香如水,让人的心也难以静下来。
萧翎把一个难题递到他面前。
于谢子寻而言,世上最容易对抗的就是刀霜冷剑,他无惧痛楚和折磨,躯体的劫难不能摧毁他的坚持,如果萧翎始终以初见的态度面对他,一切都会变得简单。
无非是侮辱与轻蔑,与他人的敌意并无不同。
可萧翎却很快转变了,那几十天里,虽然不顾他的意愿,又很烦扰人,对他却并非全然不好。
不仅如此,两年之中,萧翎的成长十分可观,几乎完全脱去了稚气,从前那荒唐的锐意也消失不见,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学会退让和忍耐。
而谢子寻恰恰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他不悉情爱,在这一途上矜持内敛,又拖延退缩,是只能让别人来迁就,却迁就不了别人的。
他只适合被人追逐,而萧翎做得很好。
那些他曾经想过、后来却压在心底的告白,终于挣脱束缚,来而复往地纠缠着他。
萧翎看着他从水阁里出来,回到席中,与苏子京说话,又看着他离开,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他已经清楚了,自己面对谢子寻总是无措的。不见他时心里有多少计划,见了全都付诸流水。
总是令自己不悦,也令谢子寻不悦。
最好是不相见吧,谁都能赏花,可有哪一个人能娶花为妻呢,本末倒置,于他并不合适。
年少时应该展翅翱翔,追求更高更远的东西,而不是在情爱中茫然迷惑。
他终于下定决心,斩断与谢子寻的一切。
人的经历和心思无法预测,他来青冥宗时尚且蓬勃而满怀期待,不曾想,转眼之间,事态就变了那么多。
萧翎端着酒盏站在角落里,突然感到时光荏苒,而夜风扑面,凉得刺骨。
宴席不过一夜,灯火渐落之后,来客都安排到驿院之中,等到明日集会过后各自散去。
从前青冥宗声名赫赫而各大世族齐心的时候,这集会是为了弥平矛盾、共同商谈未来的计划,诸如何处又有魔祸、当由何人承担,某处发现新的灵矿、归属于谁、应当拿出多少作为正道事务基金,都在商谈的范围之内。
那是一个有实无名的联盟,也是青冥宗的鼎盛时代,如今只是按照惯例走个过场而已。
有的人连过场也不愿走,比如提前离开的玄机阁主。
耳目灵通的人已经猜测他与玄象宗结了盟,青冥内乱时遇袭多半有他一份助力。
另一个问题也上了这些人的待查清单。
萧翎与谢子寻有什么关系?
萧承杀了上一任萧氏家主上位,手段不能说不狠辣,萧允面上温和,实际上也不好惹,他们教出来的萧翎,绝不会只是传言中的fēng_liú浪子。
他亲近谢子寻意味着什么,萧氏与华阳的情分断了吗?
萧翎早已料到自己一时失态会是什么后果,面对无数试探也游刃有余,只是那一刹那的真心不能细思,愈想愈清醒,愈清醒愈不堪。
如此挨过一日一夜,第二日傍晚时,集会终于散了。
苏子京与陆安然送客到山门下,一门之中两脉首座,竟不如点头之交亲和。
陆续有人离开,萧翎辈分低,不能先走,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和林夏站在一起,有一眼没一眼地瞥着谢子寻。
谢子寻心中总觉得不祥,担心会有变故,抬起头环顾四周,正撞上萧翎的视线,竟下意识地避开了。
萧翎看到他这堪称柔软的垂眸退避,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儿欢呼起舞,踢踢踏踏地撞着胸腔,林夏一肘子撞在他肋侧,贼兮兮地笑:“满脸怀春耶!”
“什么?”萧翎倒抽一口冷气,推开林夏,下意识脱口而出。
林夏伸出一根指头点点颊侧:“你。”
萧翎怔了怔,挑眉一笑:“你眼瞎了吧。”
“我跟你说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如你,不如你,你还会用狗嘴放屁。”
萧翎专心致志地和林夏斗嘴,再无一丝目光往不该去的地方去。
一只只飞舟从青冥宗起航,雕彩粉饰,长旗飘扬。这时却有一艘飞舟迎着日光逆行而来,紫色船身映出霞晕,白色的徽记昭示着它来自玄机阁。
无数道目光落在这只飞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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