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纪堂向大工尹一拜,沉声说道:“我本是江国后裔,先祖在战乱时逃往同姓之国避难。江国是小国,只能在大国间辗转求生。楚国却是大国,大国之民竟是要学小人的做派么?”
那人脸上的神色一时十分精彩,似是要马上发作,可大工尹依然一言不发,他不得不憾憾然地坐了回去。
“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孰无施而有报兮,孰不实而有穫?”田陆离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我问心无愧。”
大工尹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那人一眼,示意众人将二人放了回去。
躲过了这次风波,田陆离和江纪堂却并没有轻松几分,前线的讯息传来,多半都不是捷报。郢都城东南的一些大腹便便的贵族们已谋划着出逃,而百姓们亦是惴惴不安。
江河日下,秦国终于大举进攻,集举国之力征伐楚国。汉中已失,秦国不费吹灰之力便南下攻占了楚国大片城池。
江纪堂收拾好行囊时,田陆离正坐在案前对着一块玉璜发呆。以江纪堂的眼力当然轻松辨认出那块他用秦嬴组佩余料雕琢了半面的玉璜,此时这块玉璜已经完工。田陆离端详着江纪堂雕刻的虺龙纹,又翻过来看着自己以楚风雕琢的繁复灵动的虺龙纹,喃喃道:“江羋归江,穆王终又是灭了江国徙民于江亭。秦楚十八世同盟,如今秦国又是要灭了楚国,媾和征战,轮转不休啊!”
“子衡……”江纪堂不安地看着他。
“子南,”田陆离回头,露出了一个诡异而又凄凉的笑容,“你恨不恨楚国?楚国在一怒之下灭了你的母国。不过没关系了,你的同姓之国正在帮你报仇呢。想到虞国的结局,秦国还算是厚道。羋姓灭了嬴姓,嬴姓又要灭了羋姓,真是不死不休。”
江纪堂呆愣地看着他,心中阵痛。
“子南,谢谢你的礼物。将它扣在身边那么多年,确实是我贪心了,如今我当物归原主。”田陆离起身,捧着玉璜缓缓走来。
江纪堂握住了他的手,将玉璜推了回去。
“子南,你不喜欢我送的礼物吗?还是我这些年疏于学艺,雕工已不堪入目?”田陆离偏头,幽幽地看着他,眼角似是落下一滴泪来,“你也可以回秦国与家人团聚了,不是很好吗?是我太自私,你留在我的身边。”
江纪堂心如刀绞,冲上前抱住了田陆离,说道:“子衡,我还有什么亲人?家严家慈早已过世,若回到秦国我不也是孤身一人。不若留在楚国,还能与你相伴。子衡,你也不要太过忧虑,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楚国底蕴深厚,一切皆有可能。”
田陆离靠在江纪堂肩上,终于失声痛哭。
江纪堂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慰了他许久。田陆离渐渐平静下来,轻声说道:“每次战前我所得到的在战后就会化为泡影,我少年时失去了强大的楚国、失去了郢都、失去了故乡和我的兄长,本以为这一次回到郢都之后我终是可以牢牢地把握住一些事物,如今看来不过又是我的一场梦境。梦越美,醒来时就越发痛苦。子南,我想着与其让你承受战乱之苦,不如送你回去,虽然以后天各一方,但至少还有可能各自安好。可我心中实在是万分不舍,只好送你那枚玉璜,聊表心意。是我言辞过激,伤到你了,抱歉。”
江纪堂直视着他深沉的双眸说道:“世殊事异。子衡,你不必担心,我们一定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顷襄王二十年,二人逃离郢都至洞庭郡乡间避难。二十一年,秦拔郢都,这座楚人苦心经营了几百年的、楼阁高耸人流如织的、华夏最为宏伟的都城就此化为了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玉石硬度较高,故而必须使用特殊的材料来切割玉石。
战国时代普遍使用铁制砣具来解玉,用钻杆等来钻孔,用解玉砂中的黄砂(石英岩)来剖石取玉,用红砂(石榴石)来剖玉制坯,用黑砂(金刚砂)来雕刻琢磨,用珍珠砂(云南红宝石)来玉器抛光。
水凳,是一种用来制作玉器的设备,用圆转钢刀安上轮子,以绳牵引,脚蹬使之旋转,玉工一手拿玉,一手拿解玉砂和水将玉石对准磨盘进行打磨。因开玉石必须用砂土加水,所以称水凳。虽无实物出土,可两周时的玉器器形整齐,应是使用了水凳。
——资料参考吴文清《两周中原与楚文化视野下的器物工艺比较研究》4.4琢玉工具比较(山西大学博士论文)
第6章 陆
江纪堂以桂棹拨开湖水,载着满船菱角而归。田陆离正在室中琢玉,从郢都带回的解玉砂已经所剩无几,他必须尽快雕完封君送来的玉璧,才有可能在购置材料后还留下些余钱。
江纪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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