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吴邪记得他也好,忘记他也罢。
无论吴邪愿意继续爱他也好,决意一生恨他也罢。
愿他一生安好,永世无邪。
再没什么能做的了,给了他自由,就要说再见了。
张起灵离开了在拉萨暂居的人家,一个人慢慢地走向墨脱,不下雪的墨脱是个极美的地方,只可惜他去的季节是冬天。风雪刮过他的脸,雪镜之后的双眼几乎消退了视觉,顶着风雪穿越山道太困难了,天色也越来越暗,张起灵判断了一下,决定找个风雪吹不到的山壁处扎营。
说是扎营,也不可能升火。张起灵顶着风,架好了那种一抖就翻开的简易帐篷,整个人爬进去准备休息,内心开始估量:大概还有三天才能走进墨脱,但如果一直是这个天气的话,只怕还要花上更久的时间……
时间,已经过去多少时间了?张起灵闭上眼睛算了算,才恍然地发现三个月已经过了。
他突然觉得很疲倦,勉强拿出些压缩饼干吃了吃,安稳地躺好,便开始休息。
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微亮,风雪的声音安静了下来,似乎还是有轻柔如棉絮的雪飘着,张起灵挑开帐篷看了看,内心同时有着两个念头,可以出发了,还有,这雪飘得像杭州的柳絮,一阵风吹来便四处散开,在他的幻境里曾有哪个人的眼底盛着西湖的美景,对他说:希望你为我停留。但他还是没有停留。这一切都太快速而短暂了,相较于张起灵这漫长的生命而言,十年不过是眨眼间的时间。
真正永恒的一切一定是在那小小的院落里,过往的张起灵牵着那没有名字的少年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书写瘦金体的时刻、一招一式地教他刀法的时刻、手抚上他的颊、低声说着谢谢的时刻,那些美丽的画面不朽地消灭在了时间之流中,吴邪从未亲身经历,而现在的张起灵其实根本不复记忆。
张起灵稍微收拾了东西,背起装备就爬岀帐篷,准备把帐篷也给收起。天地之间是苍茫的白,雪在远处的山峦间滚动,阴影与雪白染成了深深浅浅的蓝,张起灵凝目四顾,突然看见世界的中央,有一个人远远地朝自己走过来。
天空里的云渐渐散开了,整个天色突然被高光打亮了一般,张起灵还未带上雪镜,眯着眼睛,抵受不了强烈的反光,却像是整个灵魂都被吸住了,舍不得挪开眼。雪地之间的距离望着挺近,其实却很远,那人走到他的身边,大约也花去了半个小时,张起灵却觉得,不过是心脏跳动了一拍的时间。
那人拿下雪帽跟护目镜,静静地与他对望。
是吴邪,真的是吴邪。
张起灵没敢伸手去碰他,就怕眼前这个人瞬间会如雪般粉碎,而吴邪的脸上慢慢地绽开了一个微笑,什么话也没说却已经说完了千言万语,那双眼晶晶亮亮:嘿,小爷我终于找到你了。
在这广大的雪山之间,天地都是白的,他们渺小如同浮游之末,但这样渺小的他们仍然找到了彼此,转经筒的声音彷佛在耳畔叮叮当当地作响,而吴邪伸手轻轻地搂住了他,那个怀抱凝缩了宇宙。谁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候他们拥抱着爬进了帐篷,倒在地上,张起灵也反手紧紧抱住吴邪,那样地疼痛,像是想要融化对方,成为一摊血肉,没有痛楚没有知觉,只有那份彼此相依相随的轻微搏动。
吴邪的手碰上他的脸,开口的时候没有声音,几乎以为是自己又再度失去了听觉,但张起灵没有余暇去管,只能看着吴邪的唇一开一阖,他说:我原谅你了。对不起,你也原谅我好吗?
到了现在还会有什么不好的,张起灵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幸福地吻了吻他,而吴邪就笑了,任张起灵把他抱得更紧,说:那你要等我,说好了,不可以再骗我。
等什么?张起灵全然不能明白,眨了眨眼睛之间却是一片昏暗,他猛然就惶恐了起来,一身冷汗地坐起身子,才发现帐内仍是天将明未明的色泽,外面还呼啸着巨大的风雪,刚刚吃过的压缩饼干包装纸还放在一边。哪里有吴邪,怎么会有吴邪。
原来是梦,但怎么会是梦,他明明没有睡眠,怎么会作梦。
张起灵木然地呆了半晌,挑开帐篷走了出去,风与雪砸在他的脸上,那强烈的力道逼得他忍不住跪了下来,向世界下跪。那个时候,吴邪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因为雪盲症而什么也看不见,整个人被埋在雪堆里,他被淹没前的那声呼唤太微弱了,却还是传进张起灵的心底,那只是一份直觉,他知道吴邪出了事,于是就回头往那个山崖跑了起来,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
――谁要来救我。
铺天盖地的冰冷落到了张起灵的身上,脸颊上却是热的,又很快地冻成了冰,手套一擦就磨破了脸,但张起灵感觉不到那细微的痛楚,全被胸腔里的嘶吼所淹灭,他的双手捶在雪地里,悲号的声像狼一样,远远地传了出去,「吴邪――」
在梦里时,以为你与我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醒来才知道全是虚幻。
「吴邪――」
突然之间他彷佛又回到了青铜门里,静静地躺在血泊里,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有物质化的能力,以为就要这样死去,但时光瞬息万变地流淌而去,他活了下来,又见到了吴邪,任吴邪把他变成了一个人类,一个会笑、会哭、会开心也会痛苦的人类。
最终他毁了吴邪,把吴邪逼疯了,所以还是只能离开吴邪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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