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冬哥的颧骨和颌骨的线条很柔和,显得没什么棱角,脸颊丰满,嘴角肉肉的,此时枕在陈怀远的腿上,毫无防备的睡相,看起来更加稚气未脱。这会儿他许是梦到什么了,轻嗯了一声,蹭了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睡。
陈怀远看着梁冬哥孩童般柔善无邪的睡颜,只觉得心头被清水洗过一般,出奇的单纯宁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暗下来。陈怀远怕把梁冬哥亮醒了,便只点了床边桌上的小油灯,映着这点昏暗的光线,一页一页地翻书看。
门外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陈怀远见王玉玲进来了,忙放下手上的书,朝她使眼色示意安静。
王玉玲见状,立时放轻了脚步。只见她进屋看了看,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在梁冬哥身边的床沿上坐下、
“我就知道你闲在家里不会有好事。”王玉玲慈爱地伸手抚摸着梁冬哥的额发,朝陈怀远小声埋怨,“瞧你,好好的,自己折腾也就算了,怎么把冬哥也给带醉了!”
陈怀远毫不正经地“认错”道:“夫人教训得是,以后喝酒我偷偷地喝,绝不让冬哥发现。”
王玉玲白了陈怀远一眼,见梁冬哥就只穿了件衬衫,领口都开着,怕他着凉,回身拿了一边的毯子给他盖上。
“玉玲啊,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陈怀远劝她,“冬哥这里我陪着呢。现在外面路不好走,你要回娘家住,明天天不亮就得出门。”
“我知道。”王玉玲终究不是铁石心肠,陈怀远的关怀也是感受与心,“你也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说出来跟大伙商量着拿主意,别老自己一个人憋着。”
“嗯。”陈怀远点点头。
王玉玲看着陈怀远,许是因为屋里灯光昏暗的缘故,觉得他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像是年轻了十几岁。想起过去,不禁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红:“怀远,这么多年过来,我知道你有多不容易。可大家也都……总之,之前的事,你别怪冬哥,要怪就怪我。”
“你这是哪儿的话?我知道,你和冬哥都是为我好。”陈怀远说着,叹了口气,“说来,是我对不住你们。”
陈怀远低头,看梁冬哥天塌不惊地睡着,夜色暝暝灯火摇曳,空气中是早上刚晒过的被褥的气息和香醇的酒味,暖融融的,令人在乱世中体味着少有的安心和暖意,也让人升起一股想要保护和守候的愿望。陈怀远此时心明似镜,以前想不通的事,忽的都想通了。他抬起头来,对上王玉玲的目光:“我位卑言轻,讲不得这其中的一二三四,但该是我的,我总要去挣。再说公道自在人心,这天下人心所向之事,再高的官位和权柄也不能把持。”
王玉玲未必清楚陈怀远这话的全部意思,但看他那样,也不像是要坚持去撞南墙,便点头道:“你只要不跟那些大人物钻牛角尖就好。”
两人有轻声说了些琐碎。等王玉玲走后,陈怀远看了几页书,可脑子里还想着王玉玲和梁冬哥的话,终究是看不下去,眉宇间透着股怅然。
面对蒋介石,以及陈赐休贺敬章万荣举他们,拉拢也好排挤也好扶持也好打压也好,该争什么,不该争什么,值得,还是不值得,一时间陈怀远也有些弄不清自己的得失。投军从戎十几年,到底是为了争得什么呢?当初年少一腔热血报国抗敌反侵略反封建,如今为人世故老成升官得禄战功荣誉吃战争饭……他不认为这是堕落,信念和物质,他自问都无愧于心。
对于陈怀远而言,战争就是他的事业,他的野心,他改造世界的艺术,他用铁血塑就荣誉勋章的舞台。但他知道自己和日本军人的差别在于,一个是保卫家园守护亲人的战士,一个是窥觑他人财富的强盗和侵略者。英雄碑和耻辱柱,一开始就立好了位置,看你要把自己的名字往哪个上面刻。
陈怀远还记得,那年他拉着预五师上衡山整训,仲春杨花如雪,被夕阳照得好似漂浮在空中的光絮,梁冬哥跟着他在校场上跑步,白白嫩嫩热气腾腾的跟刚出炉的年糕似的,少年稚气,追着问他什么时候才能不打仗。他当时回答说等赶走小鬼子天下太平的时候。梁冬哥那时听了,笑得脸跟个小包子似的:“等赶走了小鬼子,天下也未必太平。”
“那就打!打到天下太平为止!”
“给蒋家王朝当开国功臣么?”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现在是文明社会,不搞那套封建专制。这天下,是我中华民族的天下,干他蒋某人何事?”
陈怀远当时只以为梁冬哥是进步学生热血单纯,在学校里听了某些言论的宣传对蒋介石心怀不满。他并不知道梁冬哥是在探他口风,更不知道他这蒋家王朝的党国肱骨多年后却成了共和国的开国元勋,但有一句话没说错——这天下,是我中华民族的天下。
陈怀远最后竟就这样倚在床头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整条左腿都麻了。他看梁冬哥醒来一脸内疚,笑着揉着他的脑袋:“给我当私人秘书还是有点好处的,去当助教可没人给你当枕头。”
想怎么做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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