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明楼已经过了栅栏门,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在通往石门县城的土路上。
阿诚在栏外站了片刻,鹤澜也走了出来。他还提了个篮子,里面是几块熟洋芋和一个土鸡蛋。这是阿诚刚才出站前招呼个老乡买的,鸡蛋还分了日军两个。
工程师是哪里都需要的人才,尤其是为日本人工作的工程师。阿诚和鹤澜显然收获了这些日本兵的好感,在石门下车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这些兵也三两成群的开始解散,一直到下列火车抵达。
对于这只在他们众目睽睽之下买过来的食篮子,并没有检查。
阿诚和鹤澜走上土路,拐过一个弯,从食篮子的麻布下面掏出他们的枪。那是阿诚在买的时候塞进去的。鹤澜的鼻尖全是汗,低头仔细把自己的枪别进裤腰,声音劈出几个小叉:
“天地良心,我从来没这样干过,你们上海的同志是不是都这么豁得出来。”
阿诚哭笑不得:
“我也是第一次。”
以前也就是捡块手表,翻翻文件,杀个证人,送点炸药。
明楼先他们一步进城去找水把头,阿诚和鹤澜只需要带着伪造的那份证明去找间客店住下,等待明楼的联系。
越走越回去了。阿诚坐在房间的窗边看下面大街上匆匆的百姓,心里暗想着。以前明楼只部署就可以,现在反而又回到了当初在法国那会儿,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阿诚叹了口气,胸中撕裂般的疼痛又一次袭扰了他,让他十分懊恼。
快些好吧,这个身体。
仲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一大半的路程。
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是翻山越岭而行。树木才刚刚有那么点儿掐尖的绿色嫩叶,闪着鲜亮的油光。这样旷日持久的苦行并不是一个特工的身体素质可以维持的,然而可能连明楼都不甚了解,阿诚在伏龙芝曾参加了侦查兵的特训。
“如果你无法承受作为间谍的工作压力,那么伙计,跟着我,以后你还可以改行去做侦察兵。”
那时训练阿诚的教官这样和他们说。那是个拉脱维亚人,带着土库曼民族独有的狂放和热情,现在可能正在苏联的战火中高唱战歌。
如果是一个健康的明诚,这样的路程绝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伤痕累累,心力交瘁。前一阵的事情熬干了他的精神头,有些时候,他趴在明楼的背上昏昏沉沉的发着低烧。明楼总是沉默的走,阿诚能感觉出,这个人的背上除了自己,还有许多无法卸下的重量。
又是一个黄昏。
阿诚的发热一般从下午开始,黄昏结束。他迷迷糊糊的醒转,眼前恍然是灿烂的亮光,让他睁不开眼。明楼动了动肩膀,是在叫他,阿诚含混的“嗯”了一声作答。
“阿诚,你看。”
明楼的声音平静中带些鲜有的波澜,阿诚闭着眼,在明楼的后脖颈上磨蹭了两下,终于肯歪着头露出迷蒙的眼睛来。
景色来到眼睛里之前,先抵达的是山风。仿佛早就等待在阿诚身边似的,他一睁眼,风就吹开他汗湿的发,气流“呼”的撞在他的额头上,凉而清新。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上了一座挺高的山,砍柴人走出一条崎岖的山路,沿着山壁盘旋而上。他们正走在当途,已快接近山顶。这是连绵的山峦中最边缘的一座,再往西是一片平川,长河从那边绕山而来,一个回环,往东而去。对面也有山,山里落着半个太阳。
平原已经不被阳光所照,此时陷入靛蓝的暮色中,可山上边,一片橘红的晚霞穿山而过,往这面蔓延而来。阿诚有些晃神的看着,眸子被映成赤金色,那片温暖的火好似要从天边飘过来拥抱他。
“大哥,”鬼使神差的,他低头伏在明楼肩上,低声问:
“到了延安,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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