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种装扮有些惹眼,但看大部分人的反应, 像是以为我得了感冒或者过敏什么的。在地铁上, 我给刘秘书打了个电话,让他找人把我的车开回去。当知道我这会儿正在乘地铁赶去体育馆的路上时,他可疑地沉默了好一阵,但最后还是保证一定给射箭中心方面打个招呼, 不至于让他的老板我被拒之门外。
一切总算顺利了点,除了我忍不住频频看手表之外。地铁中间要换线,好在前后加起来也就半个多小时。一出站,我就看见了体育馆沐浴在各色强探照灯下的高大轮廓。想到刚刚在屏幕上见到的人, 我深吸口气,突然冒出了类似近乡情怯的退缩——
如果我眼花了呢?
如果箭尾的六条痕迹只是无意间留在上面的呢?
如果这一次又是一次披着希望表皮的绝望呢?
但这种胡思乱想没能持续太久。刘秘书的办事效率还是值得称道的, 已经有接驳车停在地铁口外。本来地铁口离体育馆也就不到七百米的路程,几乎一眨眼就到了。走进体育馆的员工通道后,除了带路的工作人员外,别无他人。可我紧张得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耳边只有心脏越来越大的鼓噪——
是他么?
是,必须要是!
“……谢先生?谢先生?”
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门前,上面只挂着个金色的数字标牌。
见我回神,工作人员才把那种略有古怪的神情收回去。“这就是男子射箭队的休息室,周队长在里面。”说完,他就离开了。
开幕式还没正式结束,后台很忙。远处可能传来了窸窣的嘈杂声,但我一点儿也没注意——门没彻底关上,里头有隐约的谈笑声传出来——
“……虽然一箭射出千来米没有问题,但是那仅仅是远……”
“……全仿古弓,没有箭台,没有滑轮,甚至连准星都没有!”
“……不开玩笑……只有队长……”
“队长真是帅爆了!”
最后这句应该是几个人一起喊出来的,异常响亮,震得门扉都晃了晃。我下意识地把手落在上面,正想推开——
“我亦无他,惟手熟尔。”
这声音带着轻柔的笑意,听在我耳中却宛如炸雷——
“无他,唯手熟尔。谢相多练几遍,定然比朕写得更好。”
不一样的句子,不一样的音节,却是一模一样的语气。千余年前的记忆与现在分毫不差地重叠,我再也忍不住,撞开了门:“陛下!”
这动作肯定太大了,里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满脸诧异,但眉宇中的崇敬尚未彻底褪去。他们全都盯着我,而我只盯着中间那个依然安坐的人。他也看着我,脸上笑容甚至一变不变——
错不了,就是他。
“陛下。”我又唤了一声,自己都没意识到声线在发抖。
房间里终于有人开了口。“我好像认得他,那个谢氏的太子……可是,他在说什么,队长?你们那的家乡话么?”
对,我们那的家乡话,千余年前的兴京官话。
周潜肯定看懂了我眼底里的回答。他有些微动容,终于站了起来。“你们出去吧,我有点事要和他说。”
听了这句话,其余人虽然疑惑,仍然照做了。门在我身后阖上,发出轻微的弹簧上锁声。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我死死地盯着他,就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了,我看到的一切都是我的梦。
而周潜朝我走近了一步。“中秋夜?”
“鹳雀楼。”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推按?”他又走近了一步。
“温汤。”我仍旧一瞬不瞬地紧盯他。
“你?”他停住了,眼睛里的锐利像坚冰一样融化,继而变成不可错辨的柔软情感,一如春水般令人心旌浮动。
千余年前,多少次我见过陛下如此;千余年后,就有多少次我梦见陛下如此……
我几乎想要叹息了,同时又想要流泪。“我。”
他似乎模糊地笑了笑。“谢相,”他说,陌生的面容里却带着熟悉的俏皮,“近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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