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打手相互施了个礼,一人扬臂挥刀,一人反持匕首,在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中展开了较量。
14
他将手腕的绑带系牢,沉默地站在喧嚣之中。鼎沸的人声近在耳畔,此时此刻,于他而言却如此遥远。
目光锁在那只淬着寒光的匕首上,手柄上垂着一支黄金穗。他记起系上这物什的那双手,和这金穗一样小巧细润,在日光下闪耀着一样明亮的光芒,令人目眩。
记忆里,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有着一股不服输的拗劲,不管是平日习武,还是同他小较,那双眼永远闪烁着好斗的神采。女孩犹如一只小兽,横冲直撞,将勃勃生机撞入他的胸膛。
剑刃相接,发出刺耳刮响。女孩“啊哟”一声,手里的长剑已被挑飞,深插入地。
这时,中年男子就会在一旁笑呵呵地说:“看来,还是遥儿技高一等啊。阿英,这次你可服了?”
女孩忿忿跺脚,懊恼自己的失手。他赢了较量,却慌了心神,扔下手中的剑,上前半跪道:“是我不知轻重,小姐有哪里被伤到了?”
他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女孩不甘和气恼的眼神,这让他痛苦更甚。他余光一瞟,发现女孩手背上果然多了一道伤痕,尽管轻浅,却让他的心刀割一般难受。
“小姐,您受伤了!”他年纪小,到底莽撞,头脑一热,如捧着至宝般捧起女孩的手。谁知对方将他的手“啪”地打开,拔起地上的剑,喊道:“再来!”
女孩憋着一口气,剑招愈发凌厉,寒光如一张密织的网,毫不留情地从四面八方向他网过来。他颇感吃力地接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伤害她!就算我死,也不能!
“啊!”片刻的出神,肩头已经中了一剑!男孩吃痛跪下,怔怔地望着眼前面色涨红的女孩。
“你输了!”女孩兴奋不已,看到他肩头的伤,竟笑得十分快活,“一剑还一剑,我赢你啦!”
他捂着汩汩流血的肩头,望着女孩容光焕发的脸,望着那难得一见的璀璨笑颜,心里有一丝甜蜜,又觉得迷惘怅然。
他天资聪颖,根骨上佳,令教他武艺的师父赞不绝口。那武者知道程瑶英生性好斗,便借他激励程瑶英刻苦习武。两个孩子,岁数相当,从小亲密无间。他坐在女孩身边,听她清脆中带着少许狂妄的笑声,听她时不时感慨一两句与年纪不相仿的空话,只觉得此刻若是能停住,便圆满了。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短暂,短暂如她眼中嫣然的笑意。程瑶英看他不再是看一个亲密的玩伴,更像是一个劲敌,一个拼命要打败的对手。女孩的剑招愈发冷冽,招招攻向他的致命之处,让他招架得狼狈不已。他想,他的小姐是位令人尊敬的奇女子,是人上人,面对敌人,就该有这种魄力和气势。
可他却总是觉得痛,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眸,锐利而有神,那夺目的光彩将他的心刺得生疼。她以在他身上划下深浅不一的伤痕为乐,作为战胜他的证明,并以此为骄傲。
身上的剑伤算什么?他的命是她救回来的。若她要,他可以把心捧上,让她刀削斧砍。
“你退步了!”她扬着下巴,尽管眉头深蹙,却掩饰不住话里的得意,“师父说了,练武之人,最忌三心二意。你心神不宁的,再这么下去,可要跟我差得更远啦!”
他曾命悬一线,在梦中走过奈何桥,路过鬼门关,饮过忘川水,看过三生石,都不曾怕过,却因这一句话惶恐得彻夜难眠。
后来,二人从孩童长成少年,也曾并肩闯荡江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中了毒,昏倒在他怀里,雪白的手臂狰狞地鼓着脓包,他不曾犹豫,将那粘稠毒血一口口吸出。他由此也中了毒,险些命丧黄泉。他的小姐醒过来,以为他要不行了,哭着摇他的手臂,骂他蠢,骂他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草率地为她吸毒血。
他神智虽不清,却依稀保有一线清明。他听见了小姐的话,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若是三生有幸,不求与你一世修好,也愿保你平安喜乐,仅此而已……
……
咚咚的鼓点如胸腔中沉重的心跳,卫之遥平复心绪,紧盯着对面那张苍白的脸。
很显然,对方易了容。江湖中人大多爽直,好直来直往,除了自己这种无自由身的下人,一旦易容打擂,定不是单纯地切磋武艺或单纯地赢赚花销,定是别有目的。
“戴着面具?兄台甚是有趣。”那张纸糊般的脸动了动,从嘴里逸出一个声音,那声音很低很冷,如同黑云压昼,阴沉中藏着汹涌云涛。
“请。”
台上刀光如织,两个同样矫健敏捷的身影缠斗在一起,一个汹如猛虎,一个矫若游龙,一招一式刚劲有力,急遽如暴雨摧扶桑,缓厉如绵水破岗石。台下略懂的行家早已屏息凝神看二人的招数,不懂的也被那凛凛气魄震撼,场面竟出其地安静。
刘场主是唯一不安静的人,他的目光扫视着众人,又颇为赞赏地朝台上争斗不休的二人点点头,暗想:“此番一过,得许诺他们些好处,让他们多来比斗,我也好接更多的客!到时候这日进斗金,定是不在话下!”
“喂!”
谢予彬突然喊了一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台上,尤其是那包裹得严实的男子,拿扇子点点刘场主的肉手:“你说那蒙脸的姓什么?”
刘场主说:“姓陈!”
谢予彬又说:“什么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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