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秀士讶然道,“我曾听长安的谪官说起,京中有一位孑然而居的朝议郎,不正是你么。”
陈潇凄然道:“我不是未娶,而是鳏居。”他指向窗外的水塘,“那座坟冢埋葬的,就是我的良人。我们曾在这幢楼阁厮守七年,在我入长安赴试前,他却大病一场,撒手人寰,临终前嘱咐我将他埋在那里。
“在乘船去长安的路上,我不慎落水,高烧不止,醒来后就将一切都忘记了。”
白衣秀士蹙眉道:“你的良人病故,而你便接着落水,这未免太巧了。你还记得自己是在何处,如何落水的么?”
“雪客……是雪客。”陈潇喃喃道,“我在船边见到雪客来栖,想要捉住它,因而失足落水。”
窗棂响了一声,青衣的少年猿猴一样敏捷地钻入房中,手上擎着一支银簪:“什么雪客?”
李声闻耐心解释道:“江东有些村落,称呼白鹭为‘雪客’,因其羽色洁白似雪。”
陈潇却死死盯着那支簪子:“你在哪捡到它的?”
少年郎君撇撇嘴:“它插在房檐上,我差点被它扎了一下。”
“我们新婚时,我为良人梳发,曾戏取他束发的银簪,插在房檐上,没想到至今仍在。”
白衣秀士沉吟道:“簪首雕的是蓬莱仙宫,檐上指路的仙人,恐怕就是这支簪。我想这幅梦境卷轴的碎绢已经逐渐聚合,很快就可以看到它的全貌了,到时我们就可以知道你日日梦到少年事的原因了。但这里还少一片——陈郎,你还记得这座楼阁主人的姓名身世么?”
那银簪经受风吹雨打,已有些色泽暗淡,白衣秀士随手取了一片沾在衣袖上的荷花,慢慢擦拭它。
陈潇茫然道:“他和我一样,也是孤儿,在父母留下的宅院里独自生活。我还记得我是在一个雪后初晴的清晨,路过院墙外,被他从阁楼上抛下梅花砸中,因此相识。但唯独他的名字,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看来这就是最后一片碎绢了。”白衣秀士笑道,“为什么偏偏它像羽毛一样,不肯轻易被我们抓在手里呢?”
陈潇沉默不语,白衣秀士将焕然如新的银簪交到他手里:“那荷包,也是楼阁主人送给陈郎的罢?陈郎定要好好珍惜它们。或许自梦中醒来之时,丢失的东西都还在它原来的地方。”
陈潇垂首道:“这荷包是他病中绣下的,荷包一成,他便走了。如今荷包银簪俱在,我丢掉的,不只有他么?”
白衣秀士道:“天快亮了。陈郎,下次入梦时,请务必记得我今日对你说过的话。”
陈潇想问他要记住的什么话,嘴才一张,就醒了过来。
天色已经大亮,他独自睡在船舷旁,面前散落着一地荷花瓣,与他共饮的秀士却已不知所踪。似乎他只是在梦里又做了一个梦。
手中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他缓缓摊开手,看到一支雕刻着仙山楼阁的银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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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耶非耶
第70章
或许之前是打心底里不愿面对妻子病故的事实,他才那样畏惧在梦中回到故居。如今一切浮出水面,陈潇反而不愿从梦中醒来,宁愿在尘封的阁楼中多徘徊片刻。
那里的衾被虽然也是冰冷的,但应还留有他发丝的一缕余香。
可惜事与愿违,他越想入眠,越不能入眠。窗外渔火透过薄薄窗纸,打在他眼皮上,晃得他心烦意乱。他只好拢起寝衣,走到桌边调亮灯烛,铺好了纸砚。
他研了一池浓墨,待提笔时却踟蹰起来,墨点落在宣纸上,污了未成的诗句。
身后没有烛光的黑暗里,突然响起一声嗤笑。陈潇怀疑是采菱女去而复返,心中一紧,擎起烛台厉声喝道:“谁?!”
回答他的是一道擦面而过的劲风,刹那之间鲜血便自风擦破的伤口流下。
身姿婀娜的女子从衣柜后缓缓步出,荷衣蕙带,果然是那采菱女。那娇艳的容颜已被长长的血痕损毁,善睐明眸也少了一只,尚且完好的肌肤越发衬得伤处丑恶可怖。
她咯咯笑道:“我如约前来赴会了,没想到郎君竟然醒着,这是在等我么?也好,清醒着共赴云雨的滋味,定然比梦中销魂。”
陈潇讶异道:“你真的还没死?!那雪客不是将你啄成重伤了么?”
采菱女咬牙切齿道:“是啊,那畜生一直坏我好事。”她嗅了嗅房中的气味,忽然又大笑起来,“不过他今夜可打扰不了我们了!不知哪里来的高人,在陈郎身上留了定魂香,叫郎君不能入睡好防着我入梦呢。殊不知,囿于梦境不能还阳的,只有那只死鸟!”
“那只白鹭一直在帮我?”陈潇偷偷挪近床榻,企图以问话拖延时间。
“呵呵告诉你也无妨,夜还长着,我同陈郎叙会话也无妨。”采菱女眯起眼睛,“我和那死鸟都住在云梦水边的荷塘里,相安无事。可是有一天你在荷塘边睡觉时,它从你身边飞过,不知怎么就被你迷住了。为了和你在一起,它费尽心思修炼出一副fēng_liú容貌,在荷塘边建了一座朱楼,等你从楼下经过的时候,装作无意地丢下一枝花……你猜出来了罢?那只鸟就是你的枕边人。”
她欺身上来,低语道:“你想不到,它找来多少天材地宝掺在饭食中给你吃,想要你长命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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