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已平息过来,道,“我们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阿凡不动,一时沉默。
良久他才说,“你不是一直恨我吗?恨我带给你的这些烦恼,恨我毁了你的名声。”
我沉默不语。
阿凡说,“我会把这次的事情处理好的。”
14
我坐在床边,看着阿凡转过去的侧脸。
在听到他得了胃癌的瞬间,好像所有昔日的吵闹都化作了云烟,心中只剩一片塌陷一样的空旷。
我在他的床边坐了一夜,也不知道这一夜阿凡睡着了没有。
第二天早上,干娘推门进来,看到我还坐在床边,眼睛里有点愧疚的神色,“萧然你昨天刚到,这么奔波肯定辛苦了,快去休息下吧,这里我来照顾阿凡。”
我想了想,我再在这里坐下去,阿凡大概也是不想理我的,于是点点头,到隔壁的房间去休息下。
睡一觉醒来,窗外的天还是阴沉沉的,北风呼啸,一下一下装在窗户上。看看表,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从被窝里钻出来,穿好衣服,站在窗口往外看,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对面人家窗台上的盆栽也已经枯死了,这里和十多年前的景象,几乎没有二致。
我站了一会儿,心里惦记着阿凡,于是走了出去。
干娘听到开门的声音,也走了出来,指指厨房,说道,“见你睡了,吃饭的时候没叫你,饭菜还热着呢,快去吃点吧。”
“我还不饿,阿凡怎么样?”
“嗯。他情绪好多了,你去看看他吧。我给你把饭端进来。”
“好。”我一边点头,一边已经走了进去。
阿凡半躺在床上,许是吃了点东西的缘故,脸色比之前好了些,他正偏头看着窗外,见我来了,仍是不多说话。
我坐下来,知道只能是我先服软去劝他。
“你不为你自己想,也为干娘想一想啊,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阿凡还是不理我,但听得到从鼻孔里的冷哼一声。
我叹一口气,只能转换个策略,“你就当我是个故人,你既不愿治疗,那么就在最后的日子里,和我聊聊往事,好不好?”
自昨天夜里开始,无数我和他之间的往事就在我的心里翻腾,我虽已很久很久不去想我和阿凡之间的过往,但是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却是拦也拦不住的。
在我那些慢吞吞的,已经不带怨恨和痛苦的叙述里,阿凡也慢慢愿意和我说话。毕竟是相识相知那么多年的人,不谈感情的时候,我们还是能短暂地和平相处。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他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了。有些字,含糊不清,有些话,把主谓都省略了,可是我能听懂,他说的我都明白,我永远都能帮他说完完整的章句。他说电玩,我就说每个礼拜周五放学我们都会偷偷去学校外面的一个小游戏厅玩电玩,那时候你喜欢玩吕布我喜欢玩马超,五毛钱一个币,一个币三条命,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玩得不好,连小兵都可以费掉我许多血,你总是来救我,还骂我蠢,可是每次又只和我组搭档。他笑着点头,然后说臭豆腐,我就说南门口第二个转口处的那一家最好吃。他微微吐出唐宋街三个字,我接着说有一次去唐宋街买书,中间吵架,我赌气先上了车,然后车门迅疾关上,你来不及上车,就跟在后面狂追,追了一站的路,竟然把车追上了........我们像落魄王孙在出太阳的冬日里把绫罗绸缎取出晾晒,我们有那么丰盛的过往的记忆,只属于我和他的少年的记忆,偏偏没有在一起,也不能共享下去。我心里始终悲伤,阿凡却始终显出微笑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把很多东西都看开了一些。
我们长时间的聊着,把那些往事悉数都想了起来,他眼底恍然凝结上一层水汽,说“原来这些你都还记得啊。”
我一笑,彼时我已年届而立,笑起来早没了当初少年时的青涩和纯净,可是阿凡却接着说,“那你还记得吗,在青霞山上。”
我心里一惊,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那些刻意被埋封掉的历史慢慢在浮出水面。
“我那时亲过这样子笑着的你。”
我眼神闪烁,“是吗?当时爬山没注意.....”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我不知道十几年之后,面对阿凡,我为什么还是这样胆怯不愿承认。也许是我一直在恨他,恨他当时的年少轻狂,恨他这样轻易地把我从此拉入万劫不复的地步,推入了那个圈子,恨他又不伸手拉我一把。
15
那年我刚刚十八岁。同上一个高中。
c市高考的压力很大,我和他高三,理科,一个精英班,一个平行班,长时间的学习和补课,身心劳累,十月月考之后,仅一天的假期,我和他骑车去青霞山。
c市的秋天短暂而美好,青霞山枫红似火。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来,斑斑点点,洒在我和他的身上,是舞动的精灵。
那时两人皆年轻而健康,像被放出来的风筝,自由自在的飞翔。
阿凡长得比我高,有一张微黑的棱角分明的脸庞,身材结实,腿很长,是校篮球队的成员。
我喜好物理,整天埋头在题海里,带着黑色宽边的眼睛,肤色苍白,手指修长,参加各种各样的学科竞赛。
我们沿着山间的石阶往上走,短暂的卸下学业的负担,身心愉悦,追逐着对方的影子,大声欢笑,往山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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