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由此声名大震,在上官家住了三个月。他按月交纳房租饭费,与上官家相处得很和睦。
上官吕氏向郎中请教生男生女的问题。
郎中为上官鲁氏开了一个药方:“鸡蛋十枚,用香油、蜂蜜炒食。”
上官寿喜说:“这样的药,我也想吃。”
母亲对这个魔魔道道的郎中充满好感,她溜进了东厢房,对郎中吐露了丈夫没有生育能力的真情。
郎中说:“那些牙虫,是预先放到铁盒里的。”
当他确知母亲怀孕后,便告辞走了。临行时他把行医数月的收入都给了上官吕氏,并拜了她做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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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吃晚饭的时候,上鲁氏失手打破了一个碗。她感到脑袋“嗡”的一声响,心里清楚地知道,倒霉的时刻来到了。
自从第四个女儿出生之后,上官家的天空一直是阴云密布,婆婆的脸板得像一把刚从淬火桶里提出来的镰刀,随时像要飞起来砍人似的。
根本没有“坐月子”这码事了。刚收拾完孩子,双腿间还淋漓着鲜血,就听到婆婆用火钳敲响了窗户。“有了功了是不是?”上官吕氏凶狠地骂着,“劈着个臊x净生些嫚姑子还有功了是不是?还让我四个盘八个碗的端上去侍候你?于大巴掌家教育出来的好闺女!有你这样做媳妇的吗?!我看你倒像是我的婆婆!前辈子杀老牛伤了天理,报应啊!我真是昏了头,瞎了眼,让猪油蒙了心,鬼迷了心窍,给儿子找了这么个好媳妇!”她用铁钳敲打着窗户,吼道:“我说你呐,你给我装聋做哑听不到是怎么的?”母亲哽咽着说:“听到了……”“听到还磨蹭什么?”婆婆说,“你公公和你男人,正在场上打麦子呐,放下扫帚拾起锨,忙得一个人恨不得劈成四瓣儿,你倒好,像那少奶奶一样,铺金坐银地不下炕了!你要能生出个带把儿的,我双手捧着金盆为你洗脚!”
母亲换上一条裤子,头上蒙上一条肮脏的毛巾,看一眼浑身血迹的女婴,用袖子揩干满眼的泪,拖着软绵绵的腿,强忍着剧烈痛楚,挪到院子里。古历五月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抄起水瓢,从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咕嘟嘟灌下去。死了吧,她想,活着也是遭罪,自己把自己作腾死吧!院子里,婆婆正用乌黑的火钳,拧着上官来弟的大腿。上官招弟和上官领弟,瞪着惊恐的眼睛,瑟缩在草垛根上,一声也不敢吱,小小的身体,恨不得塞到草垛里去。来弟像杀猪一样嚎哭,孱弱的身体,在地上滚动着。“让你嚎!让你嚎!”上官吕氏凶狠地叫着,双手拤着火钳子,用她打铁多年炼出来的准确和强悍劲儿,一下接着一下夹着来弟的身体。
母亲扑上去,拉住上官吕氏的胳膊,哭求道:“娘啊,小孩子不懂事,饶了她吧……要夹就夹我吧……”母亲软软地跪在了上官吕氏面前。上官吕氏气哄哄地把火钳掷在地上,怔了怔,然后就拍打着胸脯,哭着:“天呐,俺的个天呐,真真把俺气死了啊……”
母亲挨到打谷场上,上官寿喜对准她的腿弯子抽了一杈杆,骂道:“懒驴,你怎么才来?你要把老子累死吗?”
母亲本来就腿软,冷不了地挨了一杈杆,不由自主地便坐在了地上。她听到被太阳晒得像小烧鸡一样的丈夫,沙哑地嗓子怒吼着:“别装死,快起来翻场!”
丈夫把那杆桑木杈扔在她的面前,摇摇摆摆地走到槐树下乘凉去了。她看到公公也把手中的木杈扔了。他骂着儿子:“日你个娘,你不干,老子也不干啦,难道这满场的麦子,是我一个人的吗?”公公也到了树荫下。爷儿俩拌着嘴,绝对不像父子,而像一对难兄难弟。
儿子说:“我才不干了呢!打这么多麦子,还是顿顿吃粗面。”
老子说:“你顿顿吃粗面,难道我就捞到吃细面了吗?”
母亲听着上官父子的争吵,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凉。上官家今年小麦大丰收,方圆二亩地的打谷场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麦穗子。晒焦了的麦粒的香味,灌进了她的鼻腔。丰收总是带给农妇喜悦,哪怕她是泡在比黄连还苦的水里。母亲手按着地,很不顺利地站起来。她弯腰捡杈时几乎要晕倒,手拄杈杆勉强站定后,还感到蓝天和黄地像两个硕大的轮子,在倾斜着旋转,而自己的身体也是那样倾斜着,几乎站不住脚。腹部剧痛,刚刚卸掉重负的子宫激烈地收缩着,凉森森的腥冷液体,一股股地从产道里冒出来,濡湿了她的大腿。
阳光毒辣,像一片片白色的火在地上燃烧。麦穗和麦秆里残存的水份在愉快地蒸发着,母亲强忍着身体的痛楚,用杈尖挑起麦穗,翻动着它们,促使它们更快地燥干。锄头上有水,杈杆上有火,她想起了婆婆的话,有一千一万条不好处,但婆婆在村里依然是有着很高威望的女人。她办事公道,有胆识,仗义,虽然自家节俭到吝啬程度,对乡邻却很大方。她打铁打得好,对庄稼活儿,无论地里还是场里,都能拿起来。母亲感到,自己与婆婆比起来,真像狮子脚前的一只家兔。又怕,又恨,又敬畏。婆婆,高抬贵手吧!麦穗儿哗啦啦地响着,像金子铸成的小鱼儿,沉甸甸地从杈缝里滑落,脱落下来的麦粒,窸窸窣窣地响着。一只翠绿的、被麦穗儿带到场上的尖头长须小蚂蚱,展开粉红色的肉翅,飞到了她的手上。母亲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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