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季的时候,这两个胃不好的人就一个比一个厌食。俞夫人顿顿都来问他们可想得出什么时新果蔬是要吃的,哪怕再难买也要买了来。难得今天路程说要吃虾,俞夫人一早就从菜市场买了活蹦乱跳的基围虾带过来,放了清水养了半日,临走前还嘱咐他们千万记得放点姜丝再煮。
路程手里拿了本书,一整天都没放下来过,于是南方就没叫他,自己去厨房把这几斤虾料理了,寻来一只小瓷碗盛了陈醋,跟一大盘盐水煮虾一道摆在餐桌上,看着实在是丰美之至。
毕竟想吃虾的是路程,闻到这夹带了鲜香的醋味,他便从沙发上站起来往这边走,可眼睛还是一转不转地盯在书上。南方看着他坐定了,一点儿自己动手的意思都没有,索性把盘子挪到自己面前来,一只一只拣大的剥给他吃。
路程常年洁癖,如果汤水碰到书上了,那绝对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南方很仔细地把虾壳放得远远的,只把一个个完整的虾仁都堆在醋碗里,头上还留了点黄,等积了满满一碗才推给路程。
有人这么耐心地伺候着,铁石心肠也要化了。他掉进书里去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回神眼前已经有了一碗剥好的虾,他不禁心满意足地对南方笑了笑。
南方心头一震,忽而开口问道:“路程,你还怪我吗?”
路程犹豫片刻,点了头。
“你还爱我吗?”
路程毫不犹豫地继续点头。
南方长叹一声,就此认命了,催他一声“趁热吃”,自己挽了袖子又去剥那剩下的大半盘基围虾。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言归正传,话说顾修齐那天晚上到底闹出了多大的动静,所有人都是第二天看了详细报道才明白的。他以为吕洺在本市出差期间,每天晚上除了泡吧就没别的事了,因此一个人坐在他以为吕洺会在的酒吧里等了大半个晚上。一开始他还是一口一口地喝,后来据他自己交代“罗祈衡的影子老在他眼前转”,很快变成了一杯一杯灌,平日随身的大围巾和墨镜也戴不住了,一张面孔全无遮掩就那么随便人看。还好吕洺接到了别人的通知,到的还算及时,否则顾修齐真不知道怎么才能安然到家。
至于吕洺是怎样急匆匆地进酒吧找人,又如何架着扶着把人弄进自己车里,前一阵子随意挑一家报社都有图有真相,只等着两位当事人拼命去圆这个场子了。
眼看顾修齐已经数月不见踪影,据说上海站的巡演结束后马不停蹄进了新剧组,这一回是电影,直接把一群人都拉到小兴安岭去了。
这天晚饭时路程承了南方这么大的情,吃了虾之外,南方还给他盛了半碗稠软的小米粥,上面飘着桂花点点,唇齿留香。路程有点不好意思,洗过碗之后亲自煮了两杯咖啡带出来,放在茶几上便自去座机边打电话。
南方端起杯子,恰巧听清路程那边说了句“我最近在想,或许可以写一部舞台剧给你”,只这一言半语的严整,立刻又恼火起来,“亏你还是学表演的,人话都听不懂啊,既然是为你写的,你不演还能叫谁来演”。
路程用了储物柜第二层那种怪怪的咖啡豆,谭亦辰不知去哪里背包游特意给他们带回来的,磨了粉进了蒸馏咖啡壶,竟然会带出一股甜味来。南方慢慢地喝了几口,酒味愈发浓烈,正好路程挂了电话,他就顺便开口问了:“吃过了饭,你还给我喝酒?”
路程挪到他旁边坐着,修长手指正大光明地搭在他身上:“嗯,最好多喝点,省得你又疼。”
“那你怎么不把白兰地直接给我?”
路程起身把落地灯调暗了,含笑向南方伸出手来:“我不要跟醉鬼一起上床,到时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所以要灌得你半醉半醒才好。跟我上楼去看部片子?”
南方也笑,被他带着一路走上楼梯去:“顺便讨论一下你这舞台剧的剧本究竟怎么写。”
这边正情意暖人,方才那电话的彼端却是个水土不服的可怜人。刚从都市中的绯闻风波里挣脱出来,凌晨就被自家那彪悍的堂姐从被窝里拽出来,连同草草收拾的行李一同塞进机舱里,再睁眼已身处这苍茫的林海之间。
自下飞机的那一刻起,缺乏睡眠的困乏便一扫而空。拍戏的地方离有机场的城市还远得很,他们一行人还要乘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才能深入林区,抵达导演事先踩点时看好的地域。剧组的导演也跟他们同日启程,坐在同一辆晃晃悠悠的小巴士上,并没有任何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这是这位在国外崭露头角的华裔新锐第一次在国内拍摄电影,用人极为大胆,男主角签了他,女主角却是从来没演过任何东西的表演系在校生,是导演花了三个月时间从人堆里亲自面试出来的。
除了年轻的女学生,这车上还有不少姿容各异,摇曳生姿的美丽女性,自然会有喜欢出风头的小场记去讨好他们,倒一倒热水,说几句好听的,殷勤备至。顾修齐始终往窗外看着,明知导演在上上下下地审视他,女学生在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他只是不愿意去应对。
以赤诚之心待人,那是他的抉择,并非他的本性。这圈子里最最容易丑态毕露,除非你内心保有私密的一份体面,否则早已被捧得晕头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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