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轩恰当此时走到前院,瞅一眼残垣断壁和满地狼藉的土坯碎砖,把正在殿后查巡
的满仓叫住,客客气气朗声问着“满仓你们拆完了?”满仓不好意思地笑答:“完
了完了……伯。”白嘉轩说:“你再看看还有啥东西没拿完?”满仓依然笑容可掬
地答:“没咧没咧啥也没咧……伯。”白喜轩却认真地说:“有哩!你细看看。”
满仓g笑起来:“伯你耍笑侄儿哩!不用细看……”白嘉轩加重声s喝住转身欲走
的满仓:“你甭走。你把东西没有拿完不能走。你蹲下仔细想想,啥时候想起来再
走。”说着双手拄着拐杖,紧紧盯住满仓。满仓怯着族长伯伯真的蹲下来不敢走了。
街巷里不一会使聚集起来一伙儿看蹊跷的事。白嘉轩心里却道:“我看你鹿子霖还
不闪面儿?”
鹿子霖来了。听到满仓被白嘉轩扣留的消息就赶来了,双手打着躬抱歉的说:
“嘉轩哥我本该早来说给你说一声,保障所来了上头的我脱不开身……满仓你咋搞
的?说啥冲撞你伯的话啦?还不赶快赂礼……”白嘉轩把拐杖靠在肩头,腾出手来
抱拳还礼:“子霖呀我真该谢承你哩!这三间门房撑在院子楦着我的眼,人早都想
一脚把它踢倒。这下好了你替我把眼里的楦头挖了,把那个败家子撵出去了,算是
取掉了我心里的圪塔!”鹿子霖原以为白嘉轩抓满仓的什么把柄儿寻隙闹事,完全
料想不及白嘉轩这一番话,悻悻地笑笑说:“孝文实在箍得我没……”白嘉轩打断
他的话:“孝文箍住你踢地卖房我知道……我叫满仓甭走,是他给你把事没办完哩!
”鹿子霖说:“还有啥事你跟我说,兄弟我来办。”白嘉轩说:“你把木料砖瓦都
拿走了,这四都墙还没拆哩!你买房也就买了墙嘛!你的墙你得拆下来运走,我不
要一块土坯。”鹿子霖心里一沉,拆除搬走四面墙比不得揭椽溜瓦,这十来个人少
说也得g三天,这些饿臭虫似的侄儿们三天得吃多少粮食?他瞅一眼街巷里看热闹
的人,强撑着脸说:“那当然当然……”白嘉轩仍然豁朗他说,“你明天甭停,接
着就拆墙,越早越快弄完越好!咋哩!门户不紧沉喀!再说……我也搭手想重盖房
哩!”
一场异常的年馑临到白鹿原上。饥馑是由旱灾酿成。g旱自古就是原上最常见
最普通的灾情,或轻重几乎年年都在发生,不足为奇。通常的旱象多发生在五六七
三个月,一般到八月秋雨连绵就结束了,主要是伏旱,对于秋末播种夏初收获的青
稞大麦扁豆小麦危害不大,凭着夏季这一料稳妥的收成,白鹿原才繁衍着一个个稠
密的村庄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这年的g旱来得早,实际是从春末夏初就开始的,麦
子上场以后,依然是一天接一天一月连一月的炸红的天气,割过麦子的麦茬地里,
土地被暴烈的r晒得炸开镢把儿宽的口子,谷子包谷黑豆红豆种不下去。有人怀着
侥幸心理在g燥的黄土里撒下谷种,迟早一场雨,谷苗就冒出来了,早稻迟谷,谷
子又耐旱;然而他们押的老宝落空了,扒开犁沟儿,捡起谷粒在手心捻搓一下,全
成了酥酥的灰s粉末儿。田野里满都是被晒得闪闪发亮的麦茬子,犁铧c不进铁板
似的地皮,钢刃铁锨也踏扎不下去,强x人狠着心聚着劲扎翻土地,却撬断了锨把
儿。旱象一直延续下去,持续不降的高温热得人r夜汗流不止喘息难定。村里的涝
池只剩下池心的一洼墨绿s的臭水,孩子们仍然在泥水里浆洗,不几天就完全g涸
了,旱象一直僵持到八月十五中秋节r。这是播种冬小麦的节令。人们无心赏月无
心吃团圆饼全都陷入慌恐之中。白鹿原的官路上,频频轰响着伐神取水的火铳,涌
过披蓑着衣戴柳条的雨帽的人流。白鹿村的乡民纷嚷嚷起来,白嘉轩心里也急了毛
躁了,让二儿子孝武在村巷里敲锣告示:伐神取水,每户一升。
白鹿村西头有一座关帝庙俗称老爷庙,敬奉着关公关老爷。关羽升天后主动请
求司管从间风雨为民赐福,村村寨寨无论大小都修建着一座关帝庙;原上自古顺应
西风雨,因之关帝庙一律坐落在村子的西首。白鹿村的老爷庙是一座五间宽的高大
宽敞的大殿,东西两面墙壁上彩绘着关羽戎马倥偬光明磊落一生中的几个光辉篇章;
桃园结义单刀赴会刮骨疗毒出五关斩六将等;而正殿上坐着的司管风雨的关老爷的
雕塑,面颜红润黑魓如漆明目皓齿神态安祥慈善如佛了。庙宇四周是三亩地的一片
空园,一株株合抱粗的柏树标志着庙宇的历史。庙前的那棵槐树才是村庄的历史标
志,经过无数人的手臂的度量,无论手臂长短,量出的结果都是七楼八作零三指头。
槐树早已空心,里头可以同时藏住三个躲避暴雨袭击的行路人;枝叶却依然郁郁葱
葱,粗大的树股伸出几十步远,巨大的树冠浓密的树荫笼罩着整个庙宇的屋脊,形
成一派凝聚不散的仙气神韵。
白嘉轩跪在槐树下,眼前是常年支的槐树下废弃的青古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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