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在学校,下课聊天的时候,会话老师忍不住对倪鹰说范妮:“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颓废的人,整天象梦游一样。”
那时倪鹰曾说:“她们上海女孩,会有她们生存的办法,她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
老师听出来倪鹰的意思,就问,范妮是不是会象娜佳一样。
倪鹰说:“那是一定会比娜佳做得体面。”说着,倪鹰微笑地看了老师一眼,“她把rain; run; railart的一条舌头。你还为她担什么心。”老师被说得一句话也回不出来,从此再也不敢对倪鹰随便发脾气。
现在的情形,证明了倪鹰当时的说法。
倪鹰遥遥望着烛光里满脸娇气的范妮,在心里响亮地冷笑了一声。范妮真不愧是上海女孩子,一肚子的聪明才智,都是用来钓金龟婿的。一脸的势利刻薄,却是用来对付自己的女同胞。倪鹰心里还暗暗庆幸,那每晚来店里卖玫瑰花的黑人已经走了,要不然范妮一定会有一打玫瑰花炫耀,她就是这种虚荣的人。而倪鹰就是不想让她如鱼得水。
倪鹰心里又笑了一下,笑自己是不是妒忌这一向自以为是,其实不务正业的上海同学。自己一向大气,心思都在学习上,最不喜欢妒忌人,何况自己比范妮的前途不知道要远大多少倍,不可能去妒忌一个专心嫁人的上海小女子。她想,自己并不妒忌,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她只是讨厌范妮近乎于洋奴的作派,倪鹰特别讨厌她看她男朋友的样子,简直象好莱坞爱情电影一样r麻。而且还不是正经洋人之间的r麻,而是夹杂了在倪鹰看来崇洋媚外的买办嘴脸的r麻,她是这样理解范妮脸上盛开的笑容里藏着的自敛。
倪鹰讨厌范妮小鸟依人的样子,她看出来,范妮将她的金发男友当成了拯救她的英雄,所以她的脸才这样光芒四s。她讨厌把洋人当成救美的英雄,这也一直是她刻苦学习的动力,她要靠自己的力量在美国生存和成功。象范妮觉得倪鹰说不好rain; run; railway是丢了自己的面子一样,倪鹰也觉得范妮这种样子丢了自己民族的尊严。
倪鹰真的是个单纯的湖北女孩子,她根本没有猜到,范妮这一举一动,是专门做给倪鹰看的。范妮早知道鲁并不喜欢这样。
范妮在离开咖啡馆的时候,装作突然认出同学的样子,叫住本来想避开的倪鹰,欢快地说:“你找的工作不错啊,我跟我男朋友说过,也想到咖啡馆里打工的,我也喜欢这家咖啡馆的情调的。”
她轻轻靠在鲁的肩上,将头向鲁的方向妩媚地倾斜着,因为不敢去拉鲁的手。鲁最不喜欢象通常的情人那样手拉手地走路,范妮怕他当场避开自己的手。她想要给倪鹰看到一对深情款款的纽约情人,有着无可挑剔的融洽。
倪鹰说:“用不着吧。你不是从买办家出来的吗,你家多有钱,哪里用得着象我们一样打工。”
连一句中国话也听不懂的鲁,都看出来她们话不投机。鲁后来问范妮,“她不喜欢你家的买办背景,是因为共产党的关系吗?”
范妮说:“我也不清楚。我想是嫉妒吧。她一直向机器一样工作和学习。”
过了不几天,范妮的会话老师就知道范妮交了白人男友的事,会话老师是有名的快嘴,才过了几节课,班上的同学都差不多知道了。那说法就和当时传说娜佳的事一样。范妮课间休息时,从娜佳那里知道了班级里的传言。她掉过头去看会话老师,他也正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在白灼灯下变成蓝灰色的眼珠鄙夷而骄傲地瞪着,一副受了骗的气愤。老师什么都没有说,所以范妮也无从解释,她气得当场就哭了。老师却转身和那两个法国男孩聊起天来。
莲娜过来劝范妮,莲娜问:“他叫什么?”
范妮说:“卡撒特,他家是从欧洲来的。”
“他英俊吗?”莲娜问。
“他金发碧眼。”范妮说。
“他爱你吗?”莲娜问。
“是的。”范妮说。
“你爱他吗?”莲娜接着问。问得娜佳在旁边笑了起来,问莲娜是不是在练习主持婚礼。莲娜并不理会,用圆圆的大眼睛瞪着范妮,温柔而坚决地问,“你爱他吗?”
“我当然爱他。”范妮说。
莲娜点点头,说:“那就行了,你又有什么伤心的呢?你好运气,上帝给了你一个礼物,一个金发碧眼的爱人,在你最孤独的时候来到你身边。你还计较别的干什么呢。你也有,我也有,我们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
“是的。”范妮答应着。
“你应该笑。”莲娜握了握范妮粘满泪水的手指,最后说。
然后,她们看到娜佳眼尾微微向下倾斜的褐色眼睛里充满了眼泪。
范妮就这样,在她的新生活里沉浮。一天天飞快地过去,心情一天天地变得混乱。因为她避而不见的真相太多了,简直就无法将余下的部分连成一气。有时她的发音也变得含混不清,特别是和鲁在床上的时候。有一次说信用卡的时候,她把card 说成了car,惹得鲁急得用手拍着床说:“d,d,还有一个d的音!你把卡片说成了街上跑的汽车了!”范妮觉得自己的自信心象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冰激凌一样,外表看上去方方正正的,但一勺子下去,就软成了一滩汁。但范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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