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手轻脚,做贼似的在厨房用油条,榨菜和生菜叶子做了个汤,是妈妈在上海做过的。汤在灶上扑扑地翻滚,散发出油炸食物的香气,简妮过去将排油烟机打开,这中国式的香气还是让她心惊r跳。她在烤面包机上烤了一片吐司,坐在厨房的桌子上,开始吃饭。厨房窗子外面正对着的那栋房子,他家的厨房窗上吊着白色花边,他家的墙上的星条旗在风里哗哗地飘,星条旗上面,是美国夏末阳光灿烂的蓝天。比起上海来,它太蓝了,简妮想,比起阿克苏来,它又太洁净了。这是天堂的蓝色。简妮想起,范妮到美国的签证申请成功的那个冬天,自己曾跑到淮海中路上的美国领事馆前照相,一栋老洋房,前面的旗杆上飘扬着星条旗,从照片上看,谁也猜不出这是美国还是中国的。但在门口站岗的武警不让简妮在领事馆门口照相,他挥手驱赶她的样子,深深地刺伤了简妮。那时,她发誓要在真正的美国蓝天和国旗下照一张相,给上海寄回去。此刻,从厨房敞开的窗子外,传来了那面旗在风里猎猎飘扬的声音。
突然,简妮看到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站着一个人,一个中国人。但是比起地道的中国人,他太高大,太健壮,目光也太直率了,但他的样子的确是个中国人,没有日本人脸上犬儒的表情,没有高丽人脸上的决绝,没有泰国人脸上的佛相。简妮简直吓呆了,就象正在洗澡的时候被人撞见。她紧紧握着正在嘴里啃着的鸭翅膀,慢慢将撅出去的下巴收回来,她勉强镇定住自己,不要慌张从嘴里拔鸭翅膀来,而尽量文雅地抽出来,放在盘子里。
“嗨。”他说,“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他的英文一听,就知道是土生的英文。“我在百~万\小!说,闻到了香味,就出来看看。我想,你就是那个新来的中国女孩。”他发音的部位不是中国人用的部位,简妮马上体会到了。听一个洋人说英文,总觉得他们的嘴就长成那个样子,他们的部位天生就是这样。但听到这个中国人说话,简妮强烈感觉到自己口音里的外国腔调。自卑象老鼠一样躲闪而敏捷地,令人疑神疑鬼地爬了上来。
“是的,我是简妮。王。”简妮压低自己的声音,向ray的声音看齐,努力从容镇定地说,“你是ray lee。房东也告诉我了,你是abc。”她一向懂得藏拙,也懂得豁出去行事,她心里说,大不了让你知道我是阿克苏来的。
“是的。很高兴见到你。”他说。他大大咧咧的样子,安慰了简妮。
“我也是。”简妮说,一边将自己油腻的手指藏到手掌里,紧紧地握成一个拳头。她怕ray伸手出来行握手礼,她想起爸爸说过的,外国人即使是吃j翅膀,也不能用手的。但ray两眼紧盯着的,是简妮放在桌上的油条汤,油条已经被泡软了,象蛋黄的颜色,在绿色的生菜里,很争气的好看。
“这是什么,它闻上去那么香,它是真正的中国菜吗?”ray真正感兴趣的是香味的来源,他向汤走过去。
“一个汤。”简妮耸耸肩,“就是一个汤。”
“它看上去真好看,和唐人街的中国菜完全不同。我听说过,唐人街的中国菜其实不是真正的中国菜,看来这种说法是对的。它看上去可真让人馋。” ray说。
“你想尝吗?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一些。”简妮站起身来邀请道。
“好呀。” ray高兴地笑了,露出他洁白结实的牙齿。简妮看着他的牙齿,想,他真的不是在中国长大的,在中国长大的人,小时候吃的四环素,都沉积在牙齿上,他们这一代人都长着灰色的牙齿,怎么刷也刷不干净。
简妮去拿盘子的时候,顺势将自己的手洗干净了。
第七章 individuality(7)
ray很仔细地喝着简妮的油条生菜汤,他将煮过的生菜挑起来,犹豫着:“这是做色拉的菜呀,我从来没吃过煮的,味道有点怪。但是,汤真的好吃。”他慢慢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这地道吗?好象有不少油在里面。”他挑出汤里的榨菜丝来给简妮看,“这也是中国食物吗?象我们的甜菜头。”
“这是榨菜,一种小菜。长江流域的。你知道四川吗?”简妮问,“这是种四川菜。”
ray摇头,表示不知道四川。
“那你知道上海吗?”简妮又问。
“知道,我听我爹地说过,上海是个小纽约,上海的男人小白脸。我爹地七岁时候离开大陆前,从上海走的。他在酒店的弹簧门里转不出来,在门里夹痛了手。” ray说,“上海是个魔幻般的地方。”他望着简妮说,“我很高兴认识你,我一直渴望认识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我就是。”简妮俏皮地指指自己,“你已经认识了。”
ray露出他那象牙膏广告一样的洁白牙齿,笑了:“今天晚上,我请你出去喝一杯。”
“你怎么对中国这么有兴趣?”简妮问。这时,已经是傍晚,ray真的带简妮去了主街上的酒馆。简妮和ray并肩坐在靠窗桌子的高脚凳上,望着外面沉浸在明亮的金色暮霭中的大街。街道两边,是东部最老的欧洲式样的房子,带着殖民地时代的维多利亚气息,人行道已经被酒馆和咖啡馆以及餐馆摆出来的桌椅占满了,放在酒杯里的蜡烛上,火苗在跳动。
十月初,暑假将要结束,陆续回到学校的学生都在主街上闲逛着,到处都是年轻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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