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没有要求酒保给她少咖啡,多牛奶,没有跟酒保搭话。她想起了妇科诊所地上的血。她从来没看到过这么鲜红的和浓稠的血,她想不通这样浓的血怎么能在细细的血管里流动,看上去简直就象芝麻糊一样。她想到的是,好在鲁当时不在场,他没看到那么可怕的东西,要不,他一定会嫌弃她的。范妮想,要是以后自己再生孩子,也不会让自己的丈夫在边上陪着的,那个样子,象头母猪多过象人。
等范妮回到家,如愿地将自己的手术单放到厨房的桌子上,用一只马克杯子压着,然后将自己安顿到床上,伸直两条腿,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从下飞机到现在,一个多星期了,竟然没有真正睡着过。纽约的黄昏是凉爽的,风里加着一阵
阵凉气,但范妮还是象在上海一样开着自己房间的窗。只要她躺在床上,就能听到街角那喷泉的水声,黄昏的维尔芬街上响彻着悉嗦的水声,范妮躺着,听着,发现自己竟并没有多少睡意,只是耳朵以上的头部象被东西紧紧箍住了一样,有点发蒙。她以为又是那该死的时差来了。她想,现在木已成舟,总可以好好睡上一觉。然而没有。她恍惚间听到鲁回家来了,厨房里的咖啡机噗噜噗噜地响,然后,公寓里静下来,她猜想,这时鲁会在看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术单,他该不会认为那单子是伪造出来的吧。范妮突然怀疑,那张纸上只有手术的项目,并没有证明已经做完了手术。这一惊,范妮完全醒了过来。她在枕上一动不动地躺着,悲从中来,竟然自己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鲁相信,自己已经去打了胎,他不用再担心什么了,自己没有什么可以麻烦到他的了。范妮悲伤的心里,还有点解脱的意思,从此再也不用做选择了。至于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范妮小心地饶过了这个难题。
接着,她听到鲁从厨房里走到她的门边,她的门是虚掩着的,鲁走到门边,停下,然后轻轻扣门,他想和她说什么?再盘问自己吗?范妮惊慌地猜想,自己又有什么可以证明的吗?消炎药,要不就是卫生棉垫,那上面有血,是流产以后zg的出血。范妮想,但这样的东西又怎么能拿给鲁去看!
鲁用指甲轻轻在门上弹,他们相好的时候,总是在厨房里谈天,到鲁的房间里做a,范妮的房间象是真正的闺房一样,鲁不进来,范妮也不邀请他进来。所以,鲁没有进范妮房间的习惯,要是要说什么事,总是靠在门框上,用指甲在门板上弹。范妮紧紧将自己的脸贴着枕头,闭上眼睛,她心里显现出鲁将自己的身体倚在白色的门框上的样子,他穿翠绿色的汗衫和蓝色的裤子,满头都是曲卷的金发。范妮想着鲁的样子,一阵阵的眼泪从紧闭着的眼睛里渗出来,她悄悄张开嘴,怕自己会发出粗重的呼吸,被鲁发现。
鲁吱吱有声地踩着地板,走开了。
鲁其实想问问范妮感觉好不好,要不要喝点热的巧克力,他想起来,当年自己的妈妈流产以后,爹地给她冲过一大杯热巧克力,他们说女人在这时候总是情绪低落的,热的巧克力可以补充她的能量,让她觉得心理上变得舒服。但他看到范妮静静睡着,从她的背影上看,鲁猜她并没有睡着,但她不理他,说明她不想和自己说话。鲁就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在他的房间里,也能听到街口石头喷泉的水声,鲁的房间里满是夕阳金红色的光线,他默默望着夕阳里寂静的街角,从喷泉上流下来的水,象缎子一样闪闪发光。他觉得自己心里静极了,在那一派宁静里,还有点惆怅,这是因为,他终于确定自己不会做父亲了。还有,在他心里闪过了范妮紧贴在枕头上的身影。
第六章 将你扔到外国大马路上去(4)
范妮没有把她的情况告诉家里。在鲁出去以后,范妮也起来喝点水,上厕所,只是她不想吃东西,也打不起精神来洗澡换衣服,因为一直用的卫生棉条,所以她连内k都不愿意换,脏了的内k,就和用脏的棉条一起扔掉了事。在寂静的公寓里,闻着鲁的咖啡味道,范妮恍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吃热的东西了,放在厨房的面包已经开始发硬。她并不觉得饿,也打不起精神来烧方便面吃。她在浴室里刷牙的时候,把手臂放到清水下冲了冲,她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异味,皮肤上渗出的油腻,血腥的臭气,头发里的陈宿气,她能闻到
,但是她就是不愿意抬起腿,跨进澡缸里去,洗一个澡。大多数时候,她就在自己床上躺着,闭着眼睛,但并不能睡着。
有时候,她也不得不和鲁见面,她总是远远地站着,一有机会就赶快躲到自己房间里去,因为她怕鲁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怕鲁讨厌她的脏,怕鲁看到她脸上黄渣渣的皮肤和蝴蝶斑。她总是低垂着眼睛,不肯多看鲁,怕自己看出来鲁厌烦的眼色。
鲁只以为范妮心里还是在赌气,他怕尴尬,所以他也不和范妮说什么。鲁并不太明白范妮为什么要睡这么长时间,好象她连路都不会走了,偶尔起床来上厕所,或者喝水,摇摇晃晃的,象个纸人在地板上飘。她也不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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