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的眼睛和耳朵突然恢复了正常。她立刻意识到了一切。比如乌的鸣哈,林中的清幽,笼罩着四周的寂静。她的心中涌出了话语:“我不敢相信我们能平安到达。你知道吗,你的斯特列利尼科夫在你面前可以表现得宽宏大量,放了你,但可以往这儿拍一份电报,命令一下火车就把我们所有的人都逮捕起来。亲爱的,我不相信他们的高尚。一切都是做出来给人看的。”不过她说出来的却是另外的话。“多美啊!”她看到周围的迷人风景脱口说道。别的话她再也说不出来了。眼
泪使她感到窒息,她大哭起来。
听到她的哭声,车站站长,一个小老头,从屋里走出来。他小步跑到长凳跟前,很有礼貌地把手伸到红项制服帽的帽檐前,问道:“小姐,您要不要镇静剂?车站药箱里有。”
“不要紧。谢谢。一会儿就过去了。”
“旅途上心情不好,又受了惊吧。这是常有的事儿。还有天气热得像非洲,在我们这个纬度地带是罕见的。再加上尤里亚金发生的事。”
“火车经过的时候,我们从车厢里看到了火灾。”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从俄罗斯来的吧。”
“从白石城来的。”
“从莫斯科来的?那夫人神经不正常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听说莫斯科全被毁了?”
“那是人们言过其实。不错,我们什么都见识过了。这是我女儿,这是女婿。这是他们的男孩子。这是我们年轻的保姆纽莎。”
“您好,您好。非常高兴见到你们。我多少听说了。安菲姆·叶菲莫维奇·桑杰维亚托夫从萨克玛会车站打过电话来。他说日瓦戈医生带着家眷从莫斯科来,请多加关照。您大概就是日瓦戈医生本人了?”
“不是我,日瓦龙医生是他,我的女婿,我在另一个部门,农业部门供职,我是农学家格罗梅科教授。”
“对不起,认错人了。请原谅。非常高兴认识您。”
“从您的话来看,您认识桑杰维亚托夫?”
“怎么会不认识他这位魔法师呢。我们的思主和希望。没有他我们早蹬腿了。不错,他说要我多加关照。我说照办。答应他了。因此,如果你们需要马的话,或者需要别的什么东西的话,我愿效劳。你们打算到哪儿去?”
“我们要到瓦雷金诺去。那儿离这儿不远吗?”
“上瓦雷金诺?怪不得我怎么也猜不出您女儿像谁呢?可您上瓦雷金诺!一下子都明白了。这条路还是我们跟伊万·埃内斯托维奇一起修的呢。现在我去张罗一下,准备准备上路的东西。找个带路的人,弄辆大车。多纳特!多纳特!先把东西拿到乘客大厅的候车室里去,趁着办事的时候先在那儿歇会儿。弄得着马吗?伙计,到茶馆里跑一趟,问问能不能借匹马?仿佛早上瓦克赫还在那儿呢。问问他走了没有?告诉他把四个人拉到瓦雷金诺,什么行李都没有。快点儿。夫人,我给您一个老年人的忠告。我故意没向您打听你们同伊万·埃内斯托维奇的亲戚关系多么近,但在这件事情上您可要当心。不能对所有人都敞开胸怀。现在是什么时候,您自己想想吧。”
一提到瓦克赫的名字,刚下车的旅客们惊讶地互相看了看。他们还记得去世的安娜·伊万诺夫娜讲过的打了一副打不破的铁内脏的神话般铁匠的故事,以及当地其他的荒诞不经的传说。
替他们赶车的是一个长着一双招风耳、一头雪白的乱发的老头,拉车的是匹刚下了驹的化马。由于种种不同的原因,他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是白的。新草鞋还没穿黑,而裤子和上衣由于穿的时间过久全都褪色变白了。
马驹乌黑得跟黑夜一样,像只乌鸦似的在白扎马后面跑着,迈着骨头还没长硬的小腿;它的小脑袋上长着馨曲的鬃毛,就像雕花的玩具一样。
大车经过坑洼的地方摇晃起来,坐在车边上的旅客连忙抓住车上的木柱,以免从车上滑下来。他们的心里是一片平静。他们的理想正在实现,越来越接近旅途的终点,晴朗美妙日子最后的几小时,黄昏前最迷人的时刻,迟迟不肯降临。
马车一会儿穿过树林,一会儿经过林口的旷野。车轮撞着树根的时候,坐在车上的人便挤做一团,躬腰弯背,皱紧眉头,你紧靠着我,我紧贴着你。大车经过林间空地时,由于心灵的充实而产生了辽阔之感,仿佛有人替他们脱帽向周围致敬似的。旅客伸直了腰,坐得松快了些,甩了甩头。
这一带是山地。山地总有自己的面貌,自己的模样。从远处望去,它们像一条条雄伟傲慢的影子,一声不响地注视着赶路的人。玫瑰色的余晖欣慰地伴随着旅客越过田野,慰藉着他们的灵魂,赋予他们以希望。
一切都使他们高兴,一切都使他们惊奇,而最让他们高兴和惊奇的是这个古怪的赶车老头滔滔不绝的闲话。在他的话里,古俄罗斯语言的痕迹,须担语言的质层,地方语言的特征,同他自己发明的难懂的用语混杂在一起了。
马驹一落到后面,牧马便停下来等它。它便不慌不忙地、一窜一蹦地跳过来。它那靠得很近的四条腿,迈着拙笨的步子,走到大车的旁边,把长脖子上的小脑袋伸进车辕里去,唱牧马的乃头。
“我还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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