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东西在茹嫣身上躁动,那是许多人在1966,1976那些个年头早已躁动过也早已归于平息的东西。那也是她父亲在1937年,她母亲在1948年早已躁动过也早已驯服了的东西。茹嫣在许多方面都要慢上好几拍。就像她喜爱的一种迟桂花,别的桂花树早已当时当令地开过了好久,花香被人赞美过,花荫被人流连过,花x被采过了蜜,花朵酿成了桂花酒,它却悄没声地又开了起来。她常常忍不住,在人家这一类帖子后面跟上几句,感叹,追问,评价,支持,义正词严的呼吁,都有。茹嫣不是一个有理性、善思辨的人,她的这些反应,更多是基于情感,就像看戏看电影那样,容易被情节打动。茹嫣坚决地相信,实事和细节,比那些吓人的大话,更有力量。
就这样,茹嫣在网上的天地渐渐开阔起来。她一边尽职c持着空巢论坛,像个农妇c持自家的一个小菜园,一边在网络世界中兴致勃勃地四处游逛,像一个刚刚来到大都市的山乡青年。如焉,这个很有意味的名字,连同它很有文采的语言,很情绪化的反应,出现在一些网站、论坛上。
“空巢”有一个自己的聊天室。网友们隔三差五的会来聊聊天,唱唱歌,或用双工语音说说私事。两个人用双工的时候,各自的电话就会由绿变黑,俗称“打黑电话”,这对于事儿不紧急,话儿又啰嗦的人特别合适。逢到周末或节假日,聊天室就会很热闹。
一段时间以来,论坛人气越来越旺,聊天室的人也就多起来。一晚上,二三十,四五十,都有。来的人有的有儿女在外,有的没有,有的是准备将孩子送出去,有的是自己在国内,有的是本人也在国外。看起来好似沸沸扬扬一屋子人,握手啊,问好啊,献花啊,倒水倒茶,亲密地坐在一条凳子上啊。其实有的在白天,有的在深夜,有的是冬季,有的却是酷夏,有的还没吃晚饭,有的却刚刚走进阳光初照的办公室……说网络是超时空的,到这个聊天室来,感觉最强烈。
论坛上的网友来到聊天室,有的依然用原来的网名,有的就另起一个,有的干脆就随意乱来,见机行事,看见一个叫“666”的,它就叫个“我是害虫”,别人叫“北方的狼”,它就叫“土铳”,别人叫“d”,它叫“b”,有人还叫“db”……然后玩笑,戏谑,恶作剧都由此开始。闹到累了,熟了,甚至恼了,便换上自己的原名上来——当然,所谓原名,也只是平日用惯的网名而已,真的姓甚名谁,没几个弄得清楚。一看,竟是谁谁谁,笑笑,骂骂完事,就像化妆舞会。不像到了后来,藏在面具背后的不再是戏谑玩笑恶作剧,而是一张张凶险、y冷或讪笑的面容。
中秋一过,各种年节纪念日就纷至沓来。国庆节、重阳节、教师节,接着就是上山下乡多少周年、圣诞、元旦、春节……论坛、专栏、聊天室就常常是一片喜庆气氛。时间长了,一些网友的个人资讯也渐渐暴露,生日啊,结婚纪念日啊,下乡c队多少周年啊,娶媳妇嫁闺女,年岁大步伐快的,添孙子孙女的也有。想热闹的,便借了这各种名目征文啊,赛歌啊,开晚会啊,亲热祥和像一个村子的老哥们老姐们,给这些空巢老鸟们带来了许多快乐许多慰藉,让许多寂寞的夜晚变得温暖如春。
茹嫣不会在公众场合讲话,更不敢唱歌。到了聊天室,就躲一边听听,和几个认出了是谁的马甲聊几句,有时候还用“悄悄”,只有对方才能看得见她的“话”。就像一个热闹的炕头上,一个小丫头静静蜷缩在一角。文章发得多了,又当了版主,再进了聊天室,便没有从前消停,这边喊冒号,那边叫领导,问候的,招呼的,一时应接不暇。几个爱闹的,一会儿要首长讲话,一会儿要版主唱歌。临时值班的网管,干脆就把“麦克”塞她这儿来了。盛情之下,茹嫣终于惶惶乱乱地开了腔。有人马上打出字来“千年铁树开了花”,有人接着打“聋哑人开口说了话”,接着便得寸进尺了,要茹嫣唱歌。那次是谁的生日,茹嫣拗不过大家,也不好让晚会冷场,鼓起天大的勇气唱了一首阿根廷歌曲《小小的礼品》,这是她做少女时,从姐姐那儿听会的,喜欢极了这首歌。茹嫣其实会唱很多歌,但她都是自己悄悄唱给自己听,几乎成为一个隐私,连多年同床共枕的丈夫都不知道这一点。尽管没有伴奏,清唱,也许是这首歌本身深情动人,也许是茹嫣唱得也楚楚动人,竟博得一片赞美,新星啊歌星啊,献的那些花花草草将聊天室页面一幅幅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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