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大爷,还没做饭?”
“不饿!”胡源好像赌气似地回答了,跟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周炳看见胡源今天神色不对,其余的人又都不开口,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就悄悄坐在一张矮凳上,再不声张。过了约莫半袭烟工夫,胡源又说起话来了:“阿炳,你今天干什么活来了?”周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没做什么,舂了一天米。”胡源说:“给谁舂的?给二叔公舂的么?”周炳说:“不,给五爷自己舂的。快过年了,那边只管催着要送米去。”胡源说:“省城没米卖么?怎么买来吃还不好,倒要家里送去?”周炳说:“大爷,你可不知道。五爷吃那安南米、暹罗米、上海米,都不对口,只爱吃家乡米。”胡源兴致来了,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意气自豪地说道:“真是的!那安南米、上海米、暹罗米,不管怎么说,就是没有咱们家乡米好吃。可是拿到碾米厂里,叫人家碾一碾也就行啦,白白地自己忙着干什么!”周炳说:“那可不呢!五爷全家大小,都不吃机器米,嫌有一股洋油味儿。要自己舂的米才吃。”胡源还在揣摩何五爷全家的脾胃,胡王氏在一旁听着,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她c嘴道:“你少管些闲事吧!人家爱吃什么米,跟你有什么相干?你先搞点吃的回来,把孩子肚子塞饱了再说!”胡源泄了气,摊开两手说:“那有什么法子呢?米是没有了。借也借不来了。要么,像今天早上一样,再吃一顿煮萝卜吧!”听说又吃煮萝卜,胡王氏不做声。胡树、胡松、胡杏一齐嚷道:“爸爸、妈妈,我不吃煮萝卜!不吃煮萝卜!吃番薯吧!吃番薯吧!”胡柳年纪稍为大一点儿,比较懂事些,她知道番薯也没有了,只在一旁垂泪。外面凄风苦雨,飘着洒着,滴答不停。胡王氏想着、想着,就也哭起来道:“割了禾才几天?就没了米了!几时才到得明年?几时才又割禾?人家过年吃j、吃鸭,吃鱼、吃r,咱们就光吃萝卜?就是光吃萝卜,你也吃不到正月十五呀!这样的日子,你可叫人怎么过呵?还不如死了得好!死了倒干脆!免得来一月盼不到一月,一年盼不到一年!”
周炳听了,知道他们没吃的了,也没说什么,披上蓑衣就往外跑。跑到厨房里,看见大师傅正在埋头埋脑做饭,他拿起一个饭碗,在米缸里舀起了四碗白米,一个衣兜里装了两碗,足足有两斤来重。谁也没有看见他。舀了米,他又披起蓑衣,一口气跑到胡源家里,脱了衣服,把两口袋的米都倒在一个筲箕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孩子们都高兴得跳了起来,围过来看,口里不停地嚷着:“有米了,有米了!有饭吃了,有饭吃了!”胡王氏也放下破烂,跳下床来,端起筲箕就要往锅里倒,叫胡源一手把她拦住道:“慢着!”随后又问周炳:“好孩子,你这些米是什么地方弄来的?”周炳扯了一个慌,说:“是舂米的时候撒出来的。”胡源不相信,又说:“没有的事儿!舂米怎么能够撒出米来呢?”胡王氏急了,一把推开他的手道:“管它是舂米的时候撒出来的,还是撒米的时候舂出来的,反正咱吃了再说!”说着就把一筲箕米簌簌地倒下了锅里,放了水,又拿几个大萝卜切了放进去。几个孩子人多手脚快,噼哩啪啦地生了火,一会儿就闻到喷香的饭味儿了。大家叫周炳吃,他不吃。看见他们吃得那样香,他的嘴里不由得也跟着香起来。第二天天晴了,更加寒冷。周炳在舂米的时候,先把一些米舀出来藏好了,待舂完了米,做完了其他的事情,就把那些米拿出来,装在贴身的衣兜里,外面用破棉袄盖着,朝胡源家里走。胡源不说话,只是不肯要。周炳拿手一把一把地将米掏出来,放在筲箕里;胡源又拿手一把一把地将米抓起来,往周炳口袋里送,嘴里一个劲儿直说:“不能要,不能要,不能要……”米撒了不少在地上,隔壁的j就两个、三个地跑进来抢着、啄着。周炳没办法,只得对那年方六岁的女孩儿胡杏说:“走,咱们外边玩儿去。”到了外边,就把米塞在胡杏的衣兜里。以后,周炳就老是使这个法子,一有空,就来找胡源的孩子们玩耍,乘机把些雪白的上等丝苗米,不是塞在胡杏的口袋里,就是塞在胡松的口袋里;不是揣在胡树的怀中,就是揣在胡柳的怀中。
这件事叫胡源又是感激,又是害怕。于是他就寻些小事,和胡王氏争吵起来。有时争吵得很厉害。吵完之后,他就坐在一旁自言自语道:“该拿的东西你才拿,不该拿的东西你可别乱拿!就拿,你也得看看是哪家的东西。拿那东西,你当是好玩儿的!你家的东西,有个随便扔的么?看见好吃的就吃,也不管是死是活。哼!”有时候,饭做出来了,热腾腾地摆在矮桌子上,胡源坐在一旁叽叽咕咕地不知说些什么,只是不肯吃。胡王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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