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颇凉。
赵瑗窝在营帐里,用炭笔小心翼翼地在纸上描画着上京的地形。去年她足足在上京呆了三四个月,虽然不能随意走动,但整座城池的大致轮廓,还是能勾勒出一二的。王贵妃先前所说的“诸妃大臣所关押的地方”,大多在上京城最偏僻最破败的角落,而且极难找到。她细细地描了半日,托着腮,对着这幅简笔地图发起了呆。
要在短短半日内,把这些分散关押的人通通带回来,还真是有些困难……
“不知帝姬可曾安睡?”帐子外头隐约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个娇俏的女声答道:“回秦大人,帝姬早已睡下了。若有要事,还请明日再行奏报罢。”
悉悉簌簌的脚步声远去了。
赵瑗继续低下头,描着她的地图,神色有些苦恼。
赵构这一回,对她的监.视已经有些疯魔。
先是不准西军随她北上,又将御营抽调了一小半前来“护送”,紧接着还遣了四位贴身大宫娥伺.候。赵瑗据理力争了半日,才将四位宫娥缩减成了两位。但即便只有两位大宫娥,也是日夜轮替着留.守在她身边,半步不离,其中甚至包括了如厕。
至于她写下的每一行字、画的每一幅画,也全都被宫娥誊抄了,连夜送往燕京辽宫。
最要命的是,派给她的“议和使”们,除了她亲点的万俟卨之外,全都是御史台里一些挂虚衔的老油条。行军打仗他们是不在行的,做文章也做得一团糟,平素里最喜欢的便是捕风捉影,把三分错处硬说成七分。每天风闻奏事、揪着皇亲贵族的错处不放,便是他们最大的乐趣。
从燕京城出发至今不过短短三日,赵瑗便已经被弹劾了十七次。
第一次是“帝姬直面使臣,有违‘男女授受不亲’”,第二次是“帝姬随使北上,实乃牝鸡司晨”,第三次是“帝姬见识短浅,怎可担此大任”……据说最后一封奏折,直接把她私自放足之事批驳得狗血淋头,就差没把她的脚骨捏折,重新再缠回去了。
——靠之。
虽然她素来不喜欢爆粗,但这回终究是忍无可忍。
放足之事,就连她的未婚夫都没有多说什么,哪里轮到你一个外臣置喙!
她不但要放足,还要教唆天下女子放足。怎么,不服气?那就活活气死你!
赵瑗默默地腹诽了一会儿,将炭笔和简笔地图丢回空间,蜷在被窝里好好睡了一觉。
次日醒来,天光正好。
她在宫娥们的服侍下盥洗了一番又用了早膳,惯例在穿衣时被搜了一回身。可惜她除了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痕迹之外,身上连半片纸都没有。宫娥们疑惑地相互看看,其中一位福了福身,娇声说道:“昨夜秦桧秦大人前来探访,说是要面见帝姬。”
“唔。”她点点头,学着王贵妃的样子,摆出一副矜贵且淡漠的表情来,“让他来见我。”
宫娥柔柔地说了声是。
秦桧很快便到了。
与他一同来到的,还有十来个随行的文官。
他们来的目的,一是商谈议和之事,二是……设法把赵瑗送回燕京去,再换一个主使过来。
赵瑗极耐心地听完了他们的话,无非是一些老生常谈。比如只有宋金两国交好,才能永无刀兵之祸。比如大金其实并不想打仗,只要以黄河为界划分南北,还是可以好好相处的。比如听说帝姬这回去上京,不仅要带回诸位宋臣后妃,还要带回辽帝,那是万万不能的。比如……
看样子,他们在到来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功课。
“本帝姬自然晓得,一旦贸然带回辽帝,势必引起宋、辽、金三国纷争。”赵瑗悠然言道,“只是本帝姬已有了应对之策,诸位不必担心。”
“不知这‘应对之策’,所指为何?”
“无可奉告。”
“帝姬!”一位言官梗着脖子上前冲了两步,脸红脖子粗地说道,“若帝姬行事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怎会有‘无可奉告’一说!再有,如今我等北上议和,为的就是坦诚相待。帝姬既有谋划,便理当清清楚楚地告知于我等,一一论驳过后,再行处置……”
所以说,言官在某些时候,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长达月余的谋划,怎会平白无故地“交与你等论驳”?她又不是傻子!万一泄了密(这种可能性相当之大),她找谁哭去?还论驳……照这些言官们鸡蛋里挑骨头的性子,十有□□会批得个狗血淋头,不予通过,然后照着原先的想法去议和。
唔,对了。
赵瑗从左到右缓缓扫视了一圈,出声问道:“最先提出要‘议和’的,是哪位大人?”
方才还在滔滔不绝的言官突然被打岔,登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可惜赵瑗压根儿就没把他当回事,再次扫视了一轮,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秦桧身上:“秦大人?”
“议和之事,实是金帝完颜吴乞买率先提出,又经臣之口,向官家传达。官家圣明,允了议和之事。”秦桧这会儿不装死了,颇为恭敬地做了个揖。
论说起来,这一队使团里,倒是秦桧秦大人对她最为恭敬。硬要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便是“滑不溜手”,甚至已经滑溜得能在身上刮下一层油。
她轻轻“唔”了一声:“那,议和条款呢?”
“恕臣无可奉告。”
嗯,学得还挺快。
赵瑗轻轻笑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指尖儿,用生平最最尖酸刻薄的语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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