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九九四年,我姨妈书娟找到了豆蔻的另一张照片。这张不堪入目的照片,是从投降的日本兵笔记本里发现的。照片中的女子被捆绑在一把老式木椅上,两腿被撕开,腿间s处正对镜头。女子的面孔模糊,大概是她猛烈挣扎而使镜头无法聚焦,但我姨妈认为那就是豆蔻。日本兵们对这如花少女不止是施暴和凌迟,还把她钉在永恒的耻辱柱上。
我在看到这张照片时想,这是多么y暗下流的人干的事。他们进犯和辱没另一个民族的女性,其实jy的是那个民族的尊严。他们把这样的照片作为战利品,是为了深深刺伤那个被羞辱的民族的心灵。我自此之后常在想,这样深的心灵伤害,需要几个世纪来疗养?需要多少代人的刻骨铭心的记忆而最终达到淡忘?
正在发高烧的王浦生看见了三根琵琶弦,眼睛四顾寻找:“豆蔻呢?”
玉墨将三根弦装在琵琶上,为弥留的小兵弹了豆蔻许愿的《春江花月夜》。
小兵明白了,泪水从烧红的眼睛里流出来。
书娟和女同学们是从英格曼神父口中得知了豆蔻的可怕遭遇。英格曼神父是这样开头的:“让我们祈祷,孩子们,为牺牲者祈祷,也为残暴者能尽早回归人性而祈祷。”
神父是和法比一块登上阁楼来的。两具西方身躯在这个空间难受地屈着背,本来就是祈祷姿势。女孩们相互使眼色,想发现神父们怎么了,脸都绷成了石膏塑像。
接下来,法比。阿多那多用两三句话把豆蔻的遭遇讲述一遍。英格曼神父却不满意,对他说:“应该让孩子们知道整个事件。”他用了五分钟,把事件又讲一遍。
“孩子们,你们将来都是证人。”英格曼看一眼全体女学生。“万一这个不在了,那个还能作证。总得有人作证才行。”
女孩们听完后,也一个个成了石膏塑像。只有当凶险发生在身边一个熟识者身上,才显出它的实感、它的真切。女孩中有些想到豆蔻初来的那天,她们为了她盛走一碗汤和她发生的那场冲突。想想豆蔻好苦,十五岁的年华已被猫狗卖了几回。她但凡有一点活路,能甘心下贱吗?谁说婊子无情?她对王浦生就那么一往情深。她们又想到豆蔻一双长冻疮的红手给伤兵们洗绷带、晾绷带,想到豆蔻抱着从房檐上掉下来的刚出生不久的小野猫,急得到处找东西喂它,小猫死了后,她哭着在核桃树下掩埋它……女孩们竟心疼不已,觉得哪个窑姐换下豆蔻都行,为什么偏偏是十五岁的豆蔻呢?
英格曼神父说:“现在,你们立刻收拾东西搬到地下仓库去。一九二七年,南京事件的时候,我和法比还有几个神学教授就躲在那里,躲过了直鲁军和江右军对教堂的几次洗劫。所以应该说,那里比这阁楼安全得多。”
法比当场提出疑问:“合适吗?那些女人说话行动都是肆无忌惮的……”
“没什么比安全更重要。搬吧,孩子们。”
晚饭前,十六个女学生搬到臭烘烘的地下仓库,三个军人调换到圣经工场去宿营,假如日本兵发现他们,英格曼神父会尽最大努力解释,说他们是受伤的老百姓,至于日本人会不会相信,只能求上帝保佑。这个建议是戴涛提出的,用意很明显,男人在这种时候别无选择,只能保护女人。
晚饭时分,正在地下仓库喝咸菜面汤的女孩们听见法比对着透气吼叫着:“徐小愚,你上来一下。”
吉兆把徐小愚的眼睛燃得那么美丽,让书娟在刹那间倾倒于这个前密友。小愚上去后,女孩们都挤到透气孔跟前,看着小愚的秀足来到一双铮亮的男人皮鞋跟前,同时听见小愚带哭腔的欢叫:“爸!……”
后来书娟知道,小愚的父亲为了回到南京搭救小愚,卖掉了他在澳门的一爿店面房。他回到南京发现,钱不值钱,日本兵不需要钱就能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他是个好买卖人,跟日本人做起了买卖,卖古董、珠宝、字画给他们,还卖了一点骨气和良心给他们,才得到畅通无阻的通行证,得以把女儿带出南京。进南京难于上青天,出南京等于上天外天。
总之徐家父女相见的场面像一切离乱人重逢一样落套而毫不例外地感人。就那么几分钟,小愚告诉父亲自己如何忍受了饥饿寒冷恐怖,以及难以忍受的不洗脸不洗脚,不然就得用把阿顾泡发了的水去洗。
徐小愚这时蹲下来,蹲得很低,看着挤扁脸观望他们父女重逢的同学们说:“我爸来接我了!”听上去,她似乎在说:“天兵天将来接我了!”
所有的人都羡慕她,羡慕到了仇恨的地步,所以此刻没一个人答腔。连小愚许愿要带走的刘安娜都沉着脸,一声不吭。这么幸运幸福的人会记住她的许愿吗?别痴心妄想了。
书娟的眼睛这时和小愚投来的目光碰上了。
小愚站起来,女孩们听见她说:“爸,我想带我同学一块走。”
“那怎么行?!”父亲粗声说。
“我想带。”
父亲犹豫着。二十多秒钟,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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