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目睹爆炸的矿工们都说,銎江河床底下藏有大量的鸩沼之气。这种气体不但含有剧毒,吸入片刻便使人肺腑七窍遭蚀出血,又燃点极高,一旦露出空气,即会自燃──
因此,当寻奴与隐孽赶上銎江时,他们看到江面上一片火海。远处甚至继续传出爆裂声响。
寻奴苍白着脸,看着这片被水火泛滥的地狱。她想赶紧进入前线,忽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这才发现自己腿脚的气力都被恐惧抽尽。
隐孽没让她跌在地上,即时扶住她。
此时大风从江上吹了过来,他鼻子一嗅,闻出不妙,赶紧拿出帕子给她摀着。「拿着!」
鸩沼之气弥散开来,虽然稀淡,却仍足以教人内脏翻搅。隐孽吸了一点,呛得猛咳,喉头竟就嚐到了腥甜味。
寻奴担心地望着他。「那你呢?」
他用袖子摀着口鼻,推着她,要她别操心,尽管前进。
在这兵荒马乱的此刻,寻奴竟有一丝获得依靠的感觉,这感觉甚至不是来自毋言,而是她一直厌憎的隐孽。这种诡谲感,如同他始终尾随她,与她一同挺进灾区一样,形影不离。
下了高坡,鸩沼之气越发浓烈,寻奴的帕子得压得更紧,才不会让剧毒趁虚而入。即使夜深,他们身处的地方竟如昼日明亮,可见这鸩沼引起的大火烧得多旺多盛,连行经的人也觉得皮肤跟着热灼起来,不过走了几步路,甚至在这深冬之时汗流浃背着。
她的手一施力,就开始虚软地发抖。她想,到底有多少的鸩沼之气被挖出来,竟让这块土地转瞬变成炼狱?她记得很清楚,汤国拓团曾以河床的烂泥验出銎江矿场的西北处藏有鸩沼,他们确实严禁矿工进入靠近,更不惜祭出重法,也要压制某些贪婪者的苟且心态。她不懂,为何还会发生这种惨剧?
残存的矿工在一处背风的山凹处搭了棚子,看见寻奴一行人,纷纷跑上来迎接。他们着上潜水用的葫芦装备,就不怕吸入剧毒。
进了棚子,扑鼻而来的是浊浓得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小小的一块棚子,却塞了将近百余人,还苟延残喘的伤者,像宰杀後的猪肢,被七横八竖地推砌。他们的面上沾流着血沫、汗泪交织的黏液,一咳,嘴里就涌出黑瘀的血,使得此处触目所及,净是脏污的红流蔓延。
这些人都是来不及逃离岸边,猛然吸进过浓的鸩沼,蚀毁了肺腑的矿工。
若有人断气,活着的人只能麻木着脸,一前一後,合力抬着,站在棚口,把屍体扔出去,让棚子能容下更多伤者。
连隐孽都瞠着眼,不敢置信。
「工头呢?京工头呢?!」即使没了声音,寻奴仍声嘶力竭地喊,似乎妄想镇住这番场面。「我要知道现在的情况!」
一个刚卸下葫芦的矿工低低地说:「京工头今日值夜班。」
「所以呢?人呢?」她急着逼问。
矿工的脸皱了,哭了。「江上炸开的时候,他人就在水里。」
寻奴一震。
另一人说:「火烧那麽大,江里的人没一个救起。」
寻奴的身子摇摇欲墬。
在场的人都以为她要倒下了,却只见她紧握着棚柱,硬是撑起自己。
她必须厘清问题,掌控场面!她告诉自己。
她缓了几口气,沙哑地问:「为什麽?到底发生什麽事?有人去凿了禁区吗?不是再三警告,禁区不得凿吗?」
矿工们面面相觑,支吾其词。
隐孽看不过,往寻奴身後一站。
他眼神一扫,抓住了一个在逃避他的汉子。他指。「你。」他命令。「说!」
汉子一缩。
隐孽拐住他衣口,喝道:「你知道什麽,说!」
「我、我不知道……」
「听着!」隐孽突然大声,让棚子里的每个人都听到:「事情不厘清,不论你是走的、躺着,一旦出棚,都先给我吃上一年大牢!你们要不要说!」
最後,终於有怕事的人走了出来。
他们嗫嚅地说:「我、我们听说,寻家惹了一些是非,害得汤国拓团被抓。同行的都在纷扰,说……当家做了很不堪的事……」
寻奴没想到风声传得那麽快,她震惊地看着隐孽。
隐孽直盯着当事人,喝道:「继续!」
「所以,我们就猜……或许再过不久,寻家也要给查抄,到时咱们全没了工作,生计怎麽办?结、结果就有人鼓动,说是去偷挖禁区的矿,可以不算入产程,赚点私铜做点打算。有人心动了,就下去挖了……」
「你说谎。」隐孽却说。
其他人赶紧说:「是真的!」
隐孽迎视众人,说:「如果没人拿火药去炸,会炸出这麽大的灾来?」
有人哭了出来。「我们不知道真有人会贪心到拿火药去炸啊!」
原来,会死那麽多人,是起於这麽一点小小的私心,寻奴在一旁默默地想。如果她早一点付诸行动,以水矿之术为筹码向悦家、康家谈判,为这些即将被遣散的矿工谋得後路,他们就不会去做这种傻事了……
她的惨败,似乎就是要在失势之後,再彻底败上一次,并扛上许多许多的人命,才能如了上天的心愿。
这是她更命的後果吧?她自嘲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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