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刑部尚书胡来彦好重典酷刑,每有犯事之人获罪入得司狱司,三五年内若无圣谕恩敕,大罗神仙也救不出来。纵是有那么一两个祖上积了阴德的,被家人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地接回去,或是手脚残疾或是疯狂癫痫,总归落得个自卑怯怯的心境,下半辈子便缩头缩脑地困在宅子里混过去了。
又赶上近两年,那古槐树不知什么缘由竟不开花了。木无花则虚,虚则阴,槐字去木为鬼。京中民众便笑称司狱司乃鬼见愁,戾魂恶鬼徘徊门前都不敢进去,被内里彻夜达昼的哭嚎声给吓住了脚步。
是日,胡来彦闲庭信步地从司狱司走出,身旁跟着个小官员在躬身说事。
细细瞧来,那官员蹙眉垮脸,一副苦相,禀的应是棘手之事。然而胡来彦逗鸟看花,眉眼清明舒展,心境宽松平和。
行至正门,官员禀完了事,束手站着,等待发话。
胡来彦仰头眯眼望了望槐树错乱繁杂光秃秃的枝干,嘴角微微一挑:“温振道是个死人,又无子无后,你怕些个什么?那一家的老娘们大大小小的俱发去黔州开路铺砖了,无钱财无门路的,上京平反恐比登天还难罢。”
“可……早前趁乱逃窜失踪的那位温家小姐……”官员眼皮一跳,忙改口,“那温姓女犯,至今仍无下落,恐夜长梦多啊。”
困在金笼里的鹦哥尖声学舌:“夜长梦多,夜长梦多!”
“多话,让你学个万寿无疆怎地没这么容易?”胡来彦拍了拍鸟笼子,继而整整衣襟,往前迈去,“亏你也晓得她是个女犯,服役逃脱本是死罪,旦她敢入京城,四面城墙十二道门哪一道门没我的眼线?抓来了投去府衙里,折磨死了也没人怪罪。再者,她是淳祐四年逃走的罢,至今已有八年,到了年底户籍都该给她销掉了,即便有她平反的机会,她说她是温家小姐她便是了?”
面前滚过个华贵车辇,赶车的内侍早早地望见司狱司门前立着两个官员,此刻看清服色补子了连忙勒马停车,下来请安。
“公公这是去往何处?”皇家车辇轿舆多有规格印记,胡来彦认出是宜阳公主的座驾,但见并无随行仪仗和婢女侍卫,便料定这内侍是奉了差遣去办事。
公公是大太监的尊称,内侍虽晓得胡来彦是有意打探消息门道故意阿谀,也笑得开怀:“回大人话,奴婢奉宜阳殿下之命去翰林院接个大人回府探究学问。”
胡来彦摸了摸唇边的两缕薄须,眯眼笑道:“殿下游猎回府了?哪位大人如此有福得让殿下亲邀?”
内侍点头称是:“前日回来的,因身子乏了,只着人去陛下那儿报平安,未让众人知晓。省得诸位大人请安探望麻烦,要接的那位是陆禾大人。”
“如此,便多谢殿下/体恤臣等的美意,并不打扰公公办事了。”胡来彦使个眼色,身旁的官员忙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内侍手里。
内侍假意推辞一番,两三次后含笑着接了,躬身说了几句恭维话,这才告退。
车辇拐过街角,再寻不见。
胡来彦收回视线,随口问道:“你在翰林院和那陆禾可熟识?是怎生个人物?”
官员此刻方显出几分因居在其位而大大方方的殷勤:“云州人,在京中并无亲戚依靠。做事勤恳认真,又谦逊有礼,颇得黄鸿朗的赏识。按理说文人相轻,她又和棠辞走得近些,别人应当唯恐避之不及才是,然而她于同僚相处上又左右逢源,几乎人人赞不绝口。”
回想当日琼林宴上的一面之缘,胡来彦也点点头,吩咐说:“你平日里多关照她些,提拔教诲。她是个聪明人,自是晓得你背后的主子是谁,她若有意,自会给自己寻个稳妥的靠山。”
官员顺口应承,继而愣怔了会儿,诧异道:“大人这是要拉拢她?且不说棠辞那厮和她关系匪浅,方才宜阳公主府上的人还亲自跑去接她……”
胡来彦正逗鸟吃食,闻言轻轻看了他一眼,轻蔑笑道:“说你蠢,你当真不会抖一丁点机灵给我瞧瞧。那宜阳公主几时是个好读书的主?真要探究学问,只她在陛下面前撒撒娇说说话的当儿,即便黄鸿朗也得屁颠儿的往她那儿跑。再者,公主府往翰林院多少条便宜轻快的大道不走,得弯弯绕绕地拐进这偏僻的角落?只怕是陆禾哪里惹得这主子不对劲了,想阴着治治她罢!”
时近初夏,日头比春季辣上不少,万里碧空无云,公正平等地将火气发泄给芸芸众生。
庶民百姓有消暑避夏的法子,或往杨柳树下铺张凉席眯眼休息,或将瓜果搁至井水里,冰个一天半夜,隔日切开分食,亦是十分享受。
权贵富贾家里,早在冬日便储了一库的冰块。到得夏日,只有太阳绕开官宦富人走的理,没有官宦富人避着太阳走的份儿。
然而,世事总有例外,譬如一炷香前被请到公主府上作客的陆禾,此时此刻正顶着烈日端正站在无一树遮阳,无一木蔽日的庭院正中。
四周别说人,连只鸟都不屑得飞过来。
领陆禾过来的内侍只说公主殿下正在午憩,因昨日被讲学先生罚了,心情并不欢畅,指不定什么时候能醒,也指不定什么时候想出来,劳大人您在此处站着稍等片刻。
内侍交待完了,转身便走,半点犹豫不带。
陆禾算是听了明白,敢情是场鸿门宴。
原来前日何敏才因病告假,将自己的差事托付给陆禾。陆禾和他相处时日不短,颇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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