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柔软水袖才蹭得我面上一痒便抽开,她这样气度高雅的人,我只以为她会端坐在那儿似个菩萨般的唱完两首曲子,未料她肯赏脸,为我舞一曲绿腰,我自是万分受用,笑得灿然。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她舞了半天,此时再唱摽有梅这样词杂绕口的曲,竟连气都不喘,我只觉得今日大概自己遇到了天人,顿时心里对她十分崇敬。
她一段绿腰舞到了最后,我托腮想着,无论她随便对哪家公子唱上这么一曲摽有梅,那公子都必定立即五体投地地拜倒她石榴裙下,我虽只是个女子,也感心神摇曳。再抬眼,她已舞罢,收了水袖,坐上我身侧的软垫,我忙不迭倾了杯茶递给她,她接过饮尽了,又站起身。
“不再歇歇么?”
她摇摇头,拾起一边的金铃戴在手上,又起势要舞,我原以为是霓裳,细看却发觉并不是,是柘枝舞。
她先以绿色水袖半遮了脸,只露出一双桃花眼定定望住我,未待我细看那双眸中的意味,便已转过身,拿那水袖向身后一抛,以此起了头,她挽住水袖,露出一双指甲尖涂着浅粉脂蔻的手,那手纤细莹白,做出几个好看我却不识的手势,抖了抖金铃,那铃儿声色悦耳,这支舞比那绿腰更多了明快,我只好奇她该如何唱起这凄凉的章台柳。
她迅即踏出几个繁杂舞步,我只觉得她踏步之地处处生莲,她舞得极快,未待我看清又转下一动作,那铃声随着她动作泠泠作响,煞是好听,金铃迎着光线晃出一道亮光,下一时,便被扬起的水袖掩住。她将水袖甩得一紧一收,一起一落,如水波轻漾。
蓦然,她猛地将水袖扬至最高,再乍地垂落下来,那一霎莲花开,那一霎莲花灭,美得让人只感惊艳。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那嗓音时抑时扬,再伴着铃声微微,有了音律节奏,教人愈发感伤。
至最后,她渐渐慢了动作,深深下了一腰,才立身对我一笑:“娘子见笑。”
我端着茶杯怔住片刻,半天回过神,放下茶杯久久抚掌叫好:“今日当真开了眼界,得见天人舞姿,人生无憾了。”
她垂了眼抿唇笑意更浓,上前自取了茶碗,衔住杯沿慢慢饮茶,半晌才道:“能得娘子这样难夸人的人一句赞赏,我当真比羽化成了仙还高兴。”
她嘴甜,一番话明明夸她自己,却将我说得十分高兴,这样品着茶,一说一笑的逗趣,自娃娃走后,我头回觉得心胸纾解舒开。
正说得高兴,丫鬟已立在房门前恭敬站好,打断了声:“娘子,天色不早……”
我正同她说起要给自家丫鬟改名的事情,听到丫鬟这样说,慢慢将杯中的茶喝完,才不舍的同她告别。
“那就此别过。”
她仍笑看着我:“能得娘子这样投缘的人为友,荣幸之至,只愿娘子能常来,我定时时相候。”
我只想着自己能认识这神仙一样别致的人才觉得高兴,忙不迭连连应是。
又想起什么:“请如吟姑娘给我个见面礼。”
她问:“什么?”
“挽芳楼中百花争俏,如吟就赠我个花篮吧?”
这下她笑眯眯的脸色不见,颇是无奈的摆摆手:“娘子好走。”
说罢,与我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花篮=如吟
☆、二十三
那之后,我的日子循例依旧是清晨发呆、吃面、试胭脂、站在娃娃常去的铺子前四处张望,也依旧……遍寻她不着,只是午后会去挽芳楼坐坐,同纪如吟说一说话,断断续续将与娃娃的事情都告诉给了她。越和她相交越觉得她实在是讨男人喜欢的那种人,也不止一次问过她为什么从来是对旁人的追求视若无睹,每每都只能得她一笑的敷衍。我想,她大概有喜欢的人吧。
那日,我照旧走进戏楼,轻车熟路的绕进纪如吟房中时,她正皱着眉看着一本小册。
我看她平素不常变化的脸觉得新鲜,悄没声地踮脚走到她身边,朗声问:“你在瞧什么呢,眉皱都的能夹死只蚊子了。”
她被我吓的连册子都掉落在地,我就势拾起来要看,她便连忙挡住,似乎不愿让我去看。她越是这般,我便越是好奇,快她一步动作抢过了册子。细看册面烫金字写着邀客函三字,打开来看所写也不过下月初三请挽芳楼去唱贺寿曲的小事,正疑她何必藏着这个不教我瞧,目光停至落款,便将堪堪要出口的话咽回去。
那落款,写着薛府。
薛府……娃娃嫁去的薛府。
“我本不想教你瞧见,又想起那些难过的事情。”她面色不太好,话音有点犹豫。
我摇了摇头,电光石火之间,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如吟,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
“你们去贺寿宴的时候带上我好不好?”
她愣了愣,问道:“带上你?”
“我已有一年多未曾见过她了,我……只想瞧上一眼,她过得好与不好。”
她脸色一沉,微叹了口气。
“不准。”
“只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我只想看她一眼,遥遥隔着也好,绝不给你添乱。”
她再不语,我却知这是默肯,展颜一笑:“只看她过得好不好,若她好,我便……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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