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的课程结束,你惯例的在擦拭琴面上纷落的松香把琴放回琴盒里时和老师闲聊,都是些不深入也没有任何实质重量的内容,每次和他说话你都像在转动一个密码锁,一格一格的挪动转位,都只听的见转轮在内部位移和机械连动的制式声响,从来没有得出一组真正能够解锁的数字来。
你每次抓起来聊的话题都和家里的琐事有关,上次是洗衣机的触碰面版被小孩爬上去看瓦斯表上数值的时候被压坏,修理需要很多钱,那时你好不容易存了万把块想要换一把琴,但当时正逢过年,先生的年终奖金因为整个部门没有达成业绩而被砍半,你只能把包给自己父母的红包钱扣除之後,把剩下的钱全部充公,一星期後换回一台修好的洗衣机。
那堂课老师已经把他一个不想继续学琴的学生家长,愿意用半价让出的琴带来,你只能故作平静的试拉过後,和老师说明理由,又原封不动的请他退回去,从此之後每当你把衣服放进洗衣机,看着水流被强劲的涡漩卷搅出一个漩涡,都会忍不住失神的发呆。
今天你和他聊到婆婆每次上市场都拒绝不了熟识小贩的推销,都把肉和鱼塞得冰柜满满都是,有时都吃到不新鲜了真的很浪费,其实你知道他只是必须站在你旁边等你收完琴,要关好视听室的电源和你一起走到门口把钥匙还给警卫才会听你说话,每次听你说这些未婚的他都没办法回应什麽,只会维持一贯浅薄的微笑。
他听你说话时还一直看着手中不断振动响起的电话,表情像刚刚看着你歪斜的琴桥一样眉间缓缓皱紧,那通电话响到你们一起走出中庭他都没有接起来的意思,你们之间也绝对不是可以探问这种私事的交情,你突然想起有一天你在等他帮你的琴调音时,曾见过他平放在桌上的平版电脑上正显示着有在电视上广告过的月老银行首页,你只瞄了一眼便马上把目光收回去,心脏瞬间快了几拍,彷佛你无意的走到他的窗前,用食指拉开遮蔽百叶窗的一个弯曲的缝隙,窥见他最不想让人探触的秘密。
他在把钥匙还给警卫之前回头和你说:「上了年纪的人好像都喜欢这样,我妈也是,每次开冷冻柜都要小心会有冻的y的肉滚下来。」
也许他只是想告诉你他并没有因为电话响而不专心听你说话,你不好意思的笑着和他说再见,你感谢他,感谢他的仁慈。
回到家才九点十五分,你想抓紧最後半个小时的时间练琴,你一边收拾小孩散落在桌上的彩色笔一边叮嘱在客厅吃婆婆削好水果的丈夫,在你练琴的时候帮小孩看一下连络簿,他在你进房关门之前翘起脚很不耐烦的说:「上课的时候拉那麽久还不过瘾,哪一天邻居来投诉看你怎麽办。」
你立刻把门重重关起来,连谱架都没有时间立就把课本斜靠在化妆桌上,用仅有的两瓶保湿ru液放挡住会卷翘的地方,把肩托装上将琴固定在左肩,希望尽快将琴弓振响琴弦阻绝一切歪斜的和谐造成的杂音,才奏了两个音外头就传来儿子凄厉的哭声和丈夫叫唤你的声音。
你把琴放下低垂着头,感觉自己近乎只剩下一个躯壳的薄度,是被这些窒息的热度烧扁的蜡烛上最後快要倾倒的烛蕊,只要从无理产生的缝隙里,再吹进一点风势就足以把你吹熄,你突然想起老师那通没接的电话在他手心里的震动,缓慢而安静的搅动出风在磨擦叶子的那种低噎细碎的声响,如同把音符送进碎纸机碾碎一样一点也不悦耳的声音,一个驱逐所有平静的漩涡。
好想问你啊,你想。好想知道他在那一刻是不是也和你现在一样,正被寂寞确确实实的,席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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