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的寒光……”
“你就……”杨盼小心问,“你就答应了?”
罗逾一脸愧色,怕杨盼生气,先在她脸颊上亲了好几下,才说:“好在是梦……梦是假的……”
杨盼不动声色,但是知道这个“梦”应该是真的。
只是,她对于上一世的印象好像越来越稀薄,稀薄到常常觉得那也只是一个叫人透不过气来的迷梦。虽然上一世的一点记忆并没有给她带来无敌的智慧,也几乎没有帮她选择完全相反的路径——可是,她在这一世过得很好,那一些细节的改变,尤其是对自己的改变,终于使她不是被利刃刺入胸膛,而是被爱人抱在怀里,陪着他到达了人生的顶峰。
“那么,你梦见你杀了我之后,就醒了?”杨盼问。
“不。”罗逾摇摇头,“梦见我杀了你之后,我抱着你哭了很久,想着我必要偿还。”
他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枕头,杨盼也伸手去摸了摸——枕头是湿的,他控制不住泪,一向如此,不奇怪,睡觉做噩梦哭了,也不奇怪。
罗逾却有些茫然的神色,手指无意识地在那片湿了的枕头上来回抚弄,好像噩梦中他抚着杨盼冰冷的尸首一样。然后他说:“功成之后,西凉和南秦果然陷入了大战。西凉哪里是南秦的对手,李知茂出城投降,罗右相全家被绑缚交给你阿父,当然,不会有我。”
战火蔓延开来,主动出击的北燕,在皇帝叱罗杜文的指挥下,牢牢控制了海西郡和武州郡。南秦的兖州和幽州苦战得守,但是士兵伤亡惨重,百姓流离失所,顿成一片人间地狱。御驾亲征给女儿报仇的杨寄,无暇顾及建邺后方自己的两个儿子早已貌合神离,国内危机四伏。
杨盼听他讲到这里,不由问:“那在你梦里,我阿父和阿弟后来怎么样?”
罗逾摇摇头:“我没有善终。后来么,两国相交的扶风郡也成了战场……”
杨寄终于打听到一切的罪魁祸首,在行军的马上怒到咯血。他不顾以往打仗时的缜密,把所有军力猛攻扶风,屠戮所有目力可及的鲜卑族人,鲜血流淌成河,尸体堆成高高的京观。
叱罗杜文国书传到南秦军中,嘲弄他杨寄白读了汉人奉为圭臬的孔孟圣贤书。
杨寄毫不示弱,割了来使的耳朵说:“惨战至此,想必杜文你也知道我杨寄的决心。我如今用南秦举国之力,必将你赶出阴山以南!”
“何必何必!”叱罗杜文回信时几乎在笑,“我还有阴山以北可以存身,你若是动用举国之力却输了,只怕你这寒门出身的弑君小赌棍,就再无滚回南边,再求翻身的机会了。你看看,前头苻坚,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我那时觉得,我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罗逾陷在噩梦里,喃喃地说,“我那时了无生趣:皇甫道婵没了一根手指,天天责难我不知孝顺;父汗把我当做棋子,用完了还是不愿意看我一眼;而我又失去了你,不仅是一般的失去,是我做的孽,手刃了我的爱妻。我那时候趁父汗准备亲征扶风,提出先往扶风郡打头战。”
叱罗杜文对他依旧没有半点怜悯之色,只是皱着眉看着儿子说:“你在使什么幺蛾子?你想要朕的兵?”
叱罗杜文死死地盯着儿子的脸,仿佛也陷入了某种记忆的迷局,最后冷笑道:“就给你一千亲卫,我也不要你打仗,你给我到扶风前线,叫杨寄看到你,丧失心智,像他之前一心报仇时一样,不顾一切就上来厮杀。”然后,他自然可以黄雀在后,从侧翼攻个措手不及!
罗逾点点头,又到靖南宫看了看一副冷脸的皇甫道婵,跪在她脚前,握着她的断指,流着眼泪说:“阿娘,儿子已经明白了,父汗拿您来控制我。大概只有有朝一日我死了,他才肯撒手——我若是死了,他应该也不会再欺负阿娘您了!”
皇甫道婵狠狠一脚踹他胸口:“我没有你这样的好儿子!你不用死死活活地威胁我!”
接着又嚎啕大哭:“儿啊!我为你花了多少心力,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不就是一个女人,你答应迟了难道就可以不杀?生生地害了我啊!我这辈子,纺纱织布养着你,我难不难啊!”
梦中,罗逾的泪水落在皇甫道婵脚下的泥尘里,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但转瞬就变成了污浊的泥汤……
“我到了扶风,没有跟咱阿父打仗。”罗逾苦涩地说,“当时,我不知怎么,知道了萨满的奇术,说只要握着某人一件贴身的东西,就可以叫那人在另一世重生。我身边还留着你送给我的小玉猪,我叫亲卫堆了高高的柴火,坐在里面握着玉猪,祷求另一世的你离我远远的,不要再被我欺骗。”
“咱阿父追击到扶风郭外,看我那样子,冷笑着问我还想怎么骗人。我摇着头,连抱歉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叫人赶紧点火,免得被箭镞射死。”
他张着嘴,长吁了一口气:“火烧的痛,好真实啊!四周都是亮晃晃的橙色,烟雾逼到眼前,浑身的痛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四肢百骸都在剧烈收缩。我远远地和阿父说了一声‘抱歉’,头发已经烧着了,眼睛前面都是火光,咽喉痛得剧烈,也是吞进了滚烫的烟……痛到极处,突然就不痛了,我犹记得自己低头望了望我的手——我的手已经焦枯了,慢慢见到了黑色的骨骼,一根一根的,就要碎了一样。唯有那只小玉猪,还是白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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