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天奇抿着嘴,他感到自己在生气,又不像生气那么单纯,宿冬尘的离去对他来说是一种不认同,不认同他认为是对的作为,可偏偏宿冬尘又是他十分尊敬的恩人。这份生气并不单纯,他觉得这气不该对着自己,也不该对着恩人宿冬尘,那能对着谁呢?
计天奇低下头来,看着怀中那一叠银票,不禁发愣起来。该听宿冬尘的话还回去吗?不行,那自己岂不是真正犯了件错事,而且还是飞贼认定的错事。继续留在身上,就这样带走如何?那么宿冬尘是否会继续因这件事情负气?
计天奇一边出神地走,一边挣扎,始终没挣扎出个结果,不知不觉就回到计家了。回到计家,计天奇的心思反而停定下来,忖道:“偷盗已是不对的事,又何必分红喜白丧?这笔钱我分文不取,好好的贡献在扬州事业就成了,且不去想这件事吧。”
正想着,计沧海正经过计天奇的书房,看到计天奇独自一人沉思,便推门进来道:“天奇,怎么在发愣呢,真以为变聪明了就不必念书了?”
计天奇被计沧海这么一唤,回神笑道:“爹,我正想事情呢。”
计沧海点点头,道:“努力点,此次中个举回来,爹就不必再为你操心了。”
计天奇此时心头仍为了宿冬尘的事乱糟糟一团,念书也静不下心,一听计沧海这么说,立刻反应道:“爹,孩儿对仕途并无兴趣,倒是想跟着爹爹一起做买卖。”
计沧海脸上却显得有点为难,道:“这个……也并非不行,不过……”
计天奇道:“子承父业,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孩儿自打开封回来,一心一意只想将咱计家的家业拓展起来,也教爹省一份心。”
计沧海嘴上虽叹气,眼里却透着欣慰,这个养育一十八载的儿子,总算有了担当,自己一手挑起的家业也有了托付。计天奇心里也高兴,毕竟将心思转移到家业上,总可以暂时不去想与宿冬尘的争吵。
匆匆,三个月便过去了。
三个月的时间,宿冬尘业已离开扬州,继续漂泊江湖。计天奇也把宿冬尘的事忘了,偶尔想起,开始渐渐觉得自己的理论是对的,慢慢便淡忘这回事。扬州城头上的月儿依旧有盈有缺,初一十五仍有个人,顶戴官帽、腰间挂一把厚重的大刀,在楼台上伫立、巡视,却很少能看见快玉手的身影了,每逢初二、十六两日,仍有一段剪尾飞燕的身影在屋瓦上穿梭,散下映着白光的碎银。
这三个月以来,计沧海为磨练儿子计天奇,将工程一件一件的交给计天奇打理,一开始仍不太放心,可见到计天奇将几项工程弄得有模有样,家业也蒸蒸日上,便开始将部分的工程全权托付给计天奇,不再插手。
不可否认的是,计天奇对人力的掌控精准无比,省下好几批工队的工作,外派接下长江沿岸的工程,同时向北方各州广招人手。不多时,计家土木工程的名声不仅仅在扬州,在江苏一带也开始相传起来,这是计沧海一直不曾放开手去做的,却在计天奇这一辈做到了。
原来计天奇的书房,也渐渐被一张张工程的图纸给堆满。如今计家除了计桑田仍把持着扬州教育的费用以外,修桥铺路、起楼盖房、叠砖造瓦的买卖,计沧海已有一半交托给计天奇。计沧海省下了许多力气,人也渐渐福态起来,在外人看来,计沧海的后半辈子已可安享清福。
可计沧海仍有烦恼。
他的烦恼不是别的,仍旧是自己的儿子计天奇。计天奇虽接手家业,但在扬州的街巷之中,“计三奇”的名号仍被这么传着。随着时间推移,计沧海也不是没有感觉出来,计天奇太过精明,无论小处大处总要算计,一开始仿佛是好事,渐渐便有许多毛病浮上台面。
计天奇再怎么聪颖过人,毕竟是个未过二十的青年,工队里的人却多半已是略有年纪的老手,服从计天奇的调配,顶多是看在计家的面子上。计天奇又善于管理人力,拿捏的虽不算吃紧,可工队里也不曾闲着,里里外外就难免有了声音。
下面的人偶尔偷闲,上面的人睁眼闭眼,只要大方向不影响,平日都好打照面。计沧海心中始终维持着这个规矩在办事,所以下头的人对上头的服从,才将这家业也打理的如一家子一样。计天奇却只在乎工程的进程,调度、指挥如行军般讲究,计沧海也劝过,计天奇不应,计沧海也无可奈何。
但详密的宏图、深远的眼界,终究踩到了计沧海的底线。
这日,计沧海刚用完午膳,为了多少消去点福态,总选在午后离开计家,往城内各处漫步闲逛,顺道亲自监督自己在扬州所贡献的建设。多数时候他都感到很满意,尤其看着人来人往的曲桥、书声琅琅的学堂、香火鼎盛的庙宇,计沧海总发自内心感到安稳,然而今日却不比往常。
计沧海正踅着,来到一围着木栅栏的工地外,只觉得静得出奇,午后虽是百姓小睡的时刻,工地里却不该静得如此死寂,心里忖道:“这是怎么了这是?连一点声响也没有。”
想着不对劲,凑着栅栏之间的缝往里瞧,登时就愣住了,嘴里喃喃道:“工队呢?怎的连一个人也没有?”
此时对面沈记粮行的掌柜出来了,连声给计沧海打招呼道:“哟,计老爷怎么来了,这段日子发福啦。”
计沧海见人打招呼,笑着回头道:“沈掌柜,最近身子沉,吃完饭便出来走走。”客气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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