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秋闱的程学士,年岁已高,再过上两三年就要回家恩享天寿。不想在这岔口处碰见了此事,气得在御史台吹胡子瞪眼:“程某虽只是区区一介小儒,却也知晓天地尊卑,礼义廉耻。做什么偏偏去给他宋不鸣捧脚?难道程某不要脸面的吗!”
不鸣是宋誉的字,他为官之初,师从文渊阁大学士郑博。郑博与程纪虽算同僚,但因两人所持的古籍观念不同,大半生都未好好说过话,见面时不是嘲讽就是挖苦。
宋衡其时恰好经过,见程老先生鹤发童颜,精神尚好,忍不住摇了摇头。此次主事的杨御史,耳根子怕是要不清净了。
一思一想间,倒让程纪撞见了。老人家看着他,眉心一皱。宋衡以为不好,立刻转身欲走,却被他叫住。
“等等!”
宋衡慢慢回过身,面上挂着笑:“程伯伯。”
“谁是你伯伯。”程纪哼了一声,“程某人可担不起。”
宋衡早年独自开府后,在朝中过得并不顺。朝臣惯会见风使舵,虽不至于冷言冷语,但也绝不会古道热肠,不过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程纪看着脾气古怪,却在他初入仕途时有所指点。
小小恩情,于程纪算不得什么,又或者,他根本未将其放在心上。然而宋衡对他的敬重便是由此起始。
宋衡朝他拱手,笑道:“不知程伯伯有何见教。”
程纪捋了捋胡须,板正道:“替老夫向你的妹妹传个话。”
宋衡挑眉:“请。”
“问她愿不愿意拜入我的门下。”程纪握拳咳嗽了一声,面上难得有些羞恼之色。
宋衡有些意外。程纪乃当世之大儒,愿得其一言者数不胜数,但他却只收过两位学生,寻常人前来求教,他亦总是要将人骂出去。不过一场乡试,衑儿连第一都未取得,如何能入他的眼。
程纪看出他所想,倒是恢复了神色。
“小小年纪,书虽背得不如前几位,文章却算得了上品。”
宋衡微愣,继而会意,嘴角露出一丝笑。
“舍妹将来欲以出使为任,性子免不得会跳脱些,恐不适合研习学问。”
“出使?”程纪笑道,“她是想去鸿胪寺。”
宋衡有些惊讶他的反应。
“您——”
程纪摆摆手,慢慢道:“老夫是收学生,又非收官吏。她以后想做什么,官至几品,老夫才懒得过问。”
闻言,宋衡面色一肃,再次朝他拜揖行礼。
“南山代舍妹,先行谢过学士。”
……
不出宋衡所料,宋衑知晓此事时,喜得又蹦又跳,一丝沉稳的影子也无。她担心是自己听错了,连忙拉着哥哥的衣袖,不停重复道:“这是真的吗,哥哥?是程老学士亲口对你所说吗?”
宋衡刮了刮她的鼻子:“哥哥没事骗你作什么。”
“可是程老快到致仕的年龄,我还当他不会再收弟子了呢。”
“就算老学士已经上书致仕,不一样能招学生吗?”
想想也是。宋衑忍不住笑着跺了跺脚:“真是太好了。”忽然记起什么,笑容一下凝固。
宋衡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宋衑松开哥哥的衣袖,迟疑道:“爹爹的授业恩师是郑学士……”她若拜入程纪的门下,是不是就相当于站在了父亲的对立面。
“郑学士与程学士两人固然各有所见,但他们终究不涉党争,只是学问上的切磋罢了。”顿了顿,嘴角一扬,“依我之见,倒觉得他们两位,更似庄子与惠子,何尝不是另一种伯牙子期,高山流水。”
宋衑心中稍安。
“纵是如此,我还是需向爹爹言明此事。”
宋衡将手放在妹妹的肩上,眸光微动。
“那我随你一道去。”
宋衑忙用力点头:“恩!谢谢哥哥。”
宋誉回府时,宋衑已同宋衡在书房外恭敬等候。见兄妹两人竟未玩笑戏闹,宋誉便知有事。
“进屋说吧。”
进入屋内,宋誉径直走向书桌前的椅子坐下,不等他们开口,率先道:“衑儿来得正好,为父恰有一事要对你说。”
“爹爹请讲。”
宋誉面上生出些许柔和,眼里有着欣慰之色。
“你这次的文章做得很好。”
“谢爹爹夸奖。”
“方才为父回来时,恰好遇见了郑学士,老师看过你的文章,亦觉不错,想让为父来问问你,将来可愿拜入郑学一门。”
宋衑一怔。
宋衡瞧了眼妹妹,笑道:“看来衑儿这次真是写了一篇好文章,竟然接连有两位大儒想要收她为弟子。”
宋誉面色不改:“哦,还有这回事。不知另一位是谁。”
“这人父亲也熟悉,乃郑学士的同僚,程老先生。”一边观察着父亲的神色,一边接着笑道,“因为避嫌,还未能看过衑儿的笔法。眼下倒是愈发好奇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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