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景九转回肠,不知如何是好。她哭罢文德又哭起自己的命来。原先还知好识歹有个慧慧,与自己至亲至厚,又是紧邻,能说个知心话儿,却说走就撒腿走了;不仅帮不了什么忙,还给自己留下些拖累和牵挂!那吴长红呢?想起这冤家来更是让文景恨得咬牙!在文德的一个丧事中他都没有出现!纵然是文景在婚姻大事上辜负了你,也有当时的大背景呀。纵然是没有洞房花烛、同床共眠,也有南坡避雨窑中的亦仙亦幻,如胶似漆呀。况且,在你首先与其次的危难关头,文景不是不避嫌隙,奋勇当先么?
唉,再别提那丈夫赵春怀了。
文德去后,父母的神经敏感得象纤细的琴弦。稍有波动,就会大放悲声。那一天县里派下人来作人口普查。生产队更换户口本。爹接到那户口本时,双手就抖开了。刚打开那硬纸封皮,就泪雨滂沱哭了起来。说除了户和配偶再没有接续了。娘接着也哭骂开来,说陆家没造化,我给你家生了四个儿子,一个也排不在户之后。都是受潮的炮仗瞎捻了!文景突然想到让海容姓了陆,把户口从赵家迁出来记到父母名下,或许能安慰父母的孤寂。文景在未与公婆疏通之前,先给丈夫发了个电报,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不料,赵春怀火速来信毫不容情地把她评了一顿。他说:海容姓了陆,就等于他做了倒插门女婿。倒插门女婿是无才无能,娶不下老婆的窝囊废,他赵春怀难道是这样的人物?倒插门女婿不花一分钱的财礼,他难道少给过陆家一分不成?并警告文景在公婆面前免开尊口,省得自没趣。看了这信,文景失望至极。她所嫁的丈夫让她震惊:他看起来人情练达,知书识礼,有时还很温存,可内心怎么那样顽固不化呢?这本来不算失尊严丢脸面的事呀。她气恨自己这么一个古道热肠、感情丰富的女子,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冷漠的丈夫呢?
哭了亲人哭自己。文景正在哀痛欲绝之际,有人过来拉她,劝她。湿热的气流在她耳边吹拂。
快些吧。好姐姐。叫你p>
文景头脑昏昏沉沉地转过身来,眨一眨潮湿而酸涩的眼睛,仔细看来人,才认出是三货。
快些吧。咱村东北角上那口深井出事了。三货急忙收起文景的镰刀和绳说。井帮子塌方,埋了长红哥和冀二虎,已经六、七天了
天啊,六、七天还有救么?文景忙往起站,可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吴三货急忙扶住了她。
依革委任的张(应该叫支书,但三货叫惯了口,一时改不过来),追认了烈士,就在深井旁立块纪念碑,既有教育意义又省得劳民伤财。这口井周围的土质太差,是堆积层。一边挖坑,一边老往坑里流土流沙,费工得很。
后来呢?
他大哥吴长东回来了,死活不依。冀二虎的老婆听说后闹得更凶。先前一直对外封锁着出事的消息哩。连我们砖窑上也是前天才得到些风声。起先说谁走漏了风声要扣工分、给处分哩。亲属们的抗议起了作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他(她)们就要上访告状。这才闹得任着了急。这不,小顺子、吴天保一伙基干民兵分成两个班儿,昼夜不停地往出刨;我家砖窑上也停了工,都抽调过去救人去了。三货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语无伦次地介绍。
我说呢一直不见他露面。文景自言自语道,可是六、七天工夫还有救么?我去了又能干些什么呢?文景焦急地搓着一双手说。
三货与文景抄了近路,一边急急火火往坡下走一边告诉。由于下坡时加速度的惯性作用,两人都有些收不住脚步。
你先回家去拿上你的针包,然后到深井工地上候着。一旦挖出人来,采取些急救措施。
人命关天的大事,该请公卫生院的大夫啊!
昨天就叫来了。问题是人家也不能老守在这儿呀。有急诊病人又被喊走了。
路过村口,三货与文景分了手。他把镰刀和绳子交给文景,就朝东北方向p>
文景带着割草的工具,背上空空地返了回来。真有点儿无颜迈进家门、面对爹娘呢。可是,当她想到长红和二虎生死未卜时,也就顾不得这一切了。
文景把镰刀和绳子扔在屋檐下的台阶上,一进屋就找她的针具。她尽量躲闪着不与炕上的双亲对视。两位老人正围着一个簸箕在拣小米中的虫子哩。文景从自己眼帘的沉重和发胀上已猜出那双大眼肿成什么程度了。
你怎么了?文景。敏感的娘问。她从墙上挂着的镜子中望见女儿的眼肿得象熟桃儿似的。
长红和二虎被埋在深井里了。人们正往外挖呢。要我拿了针包去候着,扶助医生们去急救呢!文景头也不回地说。
文景的娘和爹吃了一惊。停下手中的活儿半天泛不上话来。接着,两位老人又相互对望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她)们认为:文德遭了难文景都没有哭成这样凄惶,为个吴长红哭得鼻红眼肿,有些过分。
这是那一天的事儿?陆富堂问。
六、七天前。文景已找出了针具。
两位老人默默地屈指掐算,崖倒的日期和井帮子垮塌的日期差不多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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