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墙角上一个蜘蛛旧网,尘落得粗如绳索,拿了拐杖去挑。老太太说:“不敢动的,那是你爹来了喜欢呆的地方!”庄之蝶还要问,老太太就说:“他来了,香一点着他就来了。你死鬼刚才在哪里着,这般快就来了?”庄之蝶扭头四下看看,什么也看不见,香燃着,烟长如丝,直直冲上屋顶。老太太又说老头子在开水牌匣子,骂道:“家里传下来的古董就这些水局的牌子,你还要拿走吗?上次市长也来家专门看过的,人家再来看拿什么看的?”当枕头一直枕在头下的小匣子,老太太就压在了屁股下。庄之蝶只觉得好笑,还要说什么,牛月清在外屋喊:“你净跟娘在那里说什么鬼活呀!你说完你走了,唬得我还敢进屋吗?”庄之蝶走出来,说:“娘说的事情也怪,怕是一种心灵感应吧!六月十九日是爹的生日,虽说十多年都不过了的,今年这生日别忘了买一刀麻纸给爹烧烧。”就问赵京五有什么事,赵京五说:“论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事,想让你去我家那儿看看。我家是旧式四合院,市长决策在我们那儿修建一座体育馆,一大片房子就得全拆,你要再不去看,便再也看不到了。”庄之蝶说:“总说要去,总是抽不开身子。可我还要提醒你,你说要送我几件古董的。”赵京五笑道:“没问题,随便从床下取个什么,也比得你那块城墙砖。今日午饭嫂子就不必做了,我做东,咱们去吃葫芦头去。我还有一宗大事要说给你的。”牛月清说:“大热天的葫芦头怎么吃,臭哄哄的,我才不去的。”庄之蝶说:“这你就不懂,葫芦头是西京小吃第一碗,虽说是猪大肠泡馍,调料不同味道就不同了。你以前吃过东门口福来顺的,当然差了,正宗的在南院门的春生发,传说祖上是得了孙思逸的真药方子,吃起来就不一般。你经年便秘,那是肠子上有病,吃什么补什么,该去吃的。”牛月清说:“吃什么补什么,那京五就吃不得了!”庄之蝶说:“京五怎么啦?”牛月清说:“京五刚才给我说冤枉,他看中唐坊街一个女于,又不好意思向人家说破,见天去街口等候那女子去上班、下班。相思了一月,三天前去街口听见劈劈啪啪燃鞭炮,近去瞧热闹,才知道那女子结婚了,新郎不是他!京五什么都行,就是不会恋爱,有二两猪脑子哩,还要再去吃猪肠子?”庄之蝶说:“京五失恋了?吃什么补什么,那就吃女人!”赵京五哈哈笑起来,说他准备独身主义呀,起身拉庄之蝶就要走。牛月清说:“先不要走的,把我的事办完了,你们走三天三夜我也不管的。”庄之蝶问:“又什么事啦?”牛月清说:“今早我去朱雀百货大楼给娘买了个挠手,娘老说身上有虱,哪儿有虱,人老了皮肤发痒。买回来,谁知隔壁王嫂也孝敬了娘一把挠手,王嫂的倒比我买的做工好,我想把买的退了回去,只是担心退不了,你们出出主意怎么个退法?”庄之蝶说:“一个挠手值几个钱,费这心思。”牛月清说:“你好大方,你是龚靖元嘛!”赵京五说:“嫂子过日子仔细。”牛月清说:“男人再能挣钱,婆娘不会过日子,也是白搭。何况他耙耙没齿,我匣匣还敢没底?京五,我想去了商店当然尽说好话,夸这挠手材料好,做工也好,我是实心实意买了的,可谁想到孩子他爹也给老人买了,而且又都是你们的货!你想想,一个老人挠痒痒,能用了两个挠手吗?都是吃工资的人,一分钱也是不易的,多买一个放在那里,这不是浪费吗?所以希望能退掉一个。如果人家坚持不退,那就讲理儿了,说买卖要公平,如今共产党员都有退党的自由,买个货也不能退吗?现在的售货员都年轻,谁吃这一套,要变了脸儿吵怎么办?那咱也变脸,吵!你说说,吵起来用书面语言还是用粗话?”庄之蝶说:“让我听听你的书面骂语?”牛月清说:“你们强词夺理,混蛋,小王八羔子,操你娘的!”庄之蝶说:“你说粗话说顺了,书面语言说着说着就滑了,操你娘应该说操你母亲的,这就文明了!”气得牛月清说:“京五你瞧瞧,你庄老师就是这号男人,从来不为我遮风挡雨!”赵京五说:“庄老师在外边可是年轻人崇拜的偶像哩!”牛月清说:“我嫁的是丈夫不是偶像。硬是外边的人宠惯坏了他,那些年轻人哪里知道庄老师有脚气,有龋齿,睡觉咬牙,吃饭放屁,上厕所一蹲不看完一张报纸不出来!”赵京五只是笑,说:“我给你出主意,如果变了脸还不顶用,你就寻他们领导,领导不见,就给市长拨专线电话。”牛月清说:“就这么着,我立马就去,你们等着我回来再走!”
老太太听见牛月清要出门,却一定要牛月清化了妆走。牛月清不喜欢在脸上搽这样涂那样,就不理娘,兀自走了。老太太在卧屋里嘟嚷不休:“让戴面具不戴,连妆也不化,人的真面目怎么能让外人看了?”牛月清一走,庄之蝶说:“我在外边前呼后拥的,回到家里就这么过日子!”赵京五说:“嫂子这不错了,她文化浅些,可贤惠却比谁都强。”
庄之蝶说:“她是脾气坏起来,石头都头疼。对你好了,就像拿个烧饼,你已经吃饱了,还得硬往你嘴里塞。”就让赵京五在这儿坐着,他先骑车把城墙砖送到文联那边的房里去。
刚返回来,一杯茶还未喝净,牛月清就进了门,提了一包刚出笼的肉包子,喊叫娘快先吃着,一脸红光光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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