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回想着,恐怕他已经知道自己要被用来和亲了,所以连请安行礼的礼数都忘了,只是怜悯地看着自己。季献有些挣扎,他看着辛回穿着单衣立在夜风中,身形纤弱,像是即刻便要随着风飘走了一般。
他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就算只是说两句“更深露重”的废话也行,可是他开不了口,一出了清心殿,他便等在亭子里,直觉告诉他,他会来找他,可是她真的来找他了,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辛回站在风里有些冷,那风仿佛也吹进了心里,呼啸而过,刮成一片荒芜,她依旧笑着说道,
“今日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也是最后一次问你。季献,你敢不敢娶我?”
季献只是站着,眼中的神色愈加复杂起来,风在灯上打了个转,勾的烛火几番明暗,火蕊倏地跳动了一下,那点微弱的光终于灭了。
世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季献目光却还是紧紧锁在眼前人身上,他隐约看见辛回手负在身后,然后就听见她如同往常捉弄人那般促狭一笑,说道,
“季献,我知道,你不敢。”
语毕,便见她身形移动,往后走去,回了公主府。
第二日,清晏公主进宫,自请前往和亲,换回自己的亲弟。
辛回出嫁那一日是个大风天气,不过初秋时节,京城外的树便开始扑扑簌簌地掉叶子,风一刮,便是一群纷飞飘落的蝶。
不知道塞外是个甚么模样,有没有春华秋谢的叶,有没有悠然居令人闻之便食指大动的八宝鸭,有没有喜欢穿着一丝不苟还总爱垂首说“微臣不敢”的男子。
季献隐在城墙边上,看着那时常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姑娘穿着大红嫁衣出了城,那嫁衣红得鲜亮,有一瞬,他仿佛生出了几分错觉,那红色蔓延开来,染红了天,染红了地,染红了他的目之所及的所有。
公主的送亲队伍出了关,进了匈奴的草原,那厢上疆城终于解了急,刘桓被放回。他重获自由后便听说自己的阿姐和亲到了匈奴。他想去追回阿姐,可是有人将他打晕带回了京城,不过刚到京,送亲的一名侍卫便满身是血的快马赶了回来。
那侍卫跪在正早朝的大殿上,颤着声音哆哆嗦嗦道,
“清晏公主在大婚当晚手刃了匈奴的可汗,而后而后自裁了。”
皇帝听闻心头一泠,想起那日,自己向来最为宠爱的女儿跪在大殿里,从容平静地说道,
“父皇,儿臣愿前往匈奴和亲,儿臣身为大陈公主,享荣华富贵,便也该担公主的责任,以己身为大陈的江山社稷尽几分绵薄之力,只是儿臣走后,希望父皇带回桓儿,善待母后,还有替季献指一位身世清白,贤淑纯良的好姑娘。这是儿臣最后所求。”
皇帝疲惫地闭了闭眼,原来,他从没有看懂过自己这个自诩最为宠爱的女儿。
季献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听到“自裁”两字后,便只觉那侍卫的声音起起落落,片刻后,他看见侍卫嘴巴在动,群臣也好似在不停地议论,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整个大殿像是虚幻的一幅画,人在动,他却听不见半点的声音。
可是就算听不见,他却依旧保持一副百官之首应当有的从容神色,他从容地跪了安,从容出了皇宫,从容地回了府,一直到了自己的书房,他都没觉着自个有什么不好,就是世界太安静了一些。
他觉得自己甚至还能从容地让管家去请个大夫回来,替自己瞧一瞧这突然失聪的耳朵,下一刻,他喉头一甜,便吐出一口血来,灵台尚且清明的最后一瞬,他好像听见有一个姑娘在他耳边笑着说,“季献,我知道你不敢”。
那笑声初听时只觉是促狭顽皮,后来一遍一遍环绕于耳,越听越觉凄凉绝望。
那夜在黑暗中,他没有看见,那逞强的姑娘泪流满面地强笑着说,“季献,我知道,你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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