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读诗之人嗓音温润清亮,让人一听之下便觉似乎忘却了烦恼。白牧云听他读着,不觉点头,这一句“出入庙堂逢恶鬼”,到和自己的经历像的很了,舅舅是河间府尹,我从他府上逃婚出来,在竹林遇见了魑魅魍魉四个咄咄逼人的恶鬼,岂不正是如此?
想到此处,不禁拍手赞了一声“好”,他一脱口反倒觉的不妙。这半夜三更,人家在屋子里安静读诗,自己却站在外边评头论足,不免有失君子气度,只怕更有偷听之嫌,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踌躇间,那西厢房里的人不在读下去了,只听得几声脚步,门被推开了。
白牧云定睛望去,只见门口站了一个青袍书生,只比自己大了几岁,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手中兀自捧着一本诗集,也不知是谁的作品,又见他身上衣衫并不精细,皱皱巴巴地看起来倒是有些寥落之感,不过这人眉目如画、器宇轩昂,立在月光之下反增了许多慷慨之气。
那人微笑着不语望了一阵,也绝白牧云不同凡响,便敛衽道,“不知公子在此赏月,在下这可失礼了。”
“啊!这位兄台,小弟适才偶然听得兄台吟诗,心中对那诗中所言,着实心有所感,不觉出口冒昧,这可要跟道上一歉。”白牧云见那人脸上略带风霜之感,却仍就风度翩翩,也不觉心生敬意,恭恭敬敬回了一礼。
“哦?那要请问公子,对方才哪一句诗,心有所感?”那青袍书生温和问道。
“说出来,还请兄台不要笑话,正是那一句‘出入庙堂逢恶鬼。’”白牧云道。
那青袍书生缓缓又将那句诗念了一遍,点头说道,“不错,出入庙堂逢恶鬼,江湖之远,庙堂之高,确然均是险恶非常,公子对此心有所感,当真是个慧人。”
白牧云径自苦笑几下,对那人说道,“兄台所言甚是,只是小弟所指,倒是与此不同。”
“哦?难道公子另有妙解?愿闻其详。”那青袍书生向前走了几步,对白牧云的话显出极大的兴趣来。
“小弟那倒也没什么妙解,只是这话、这话说来可就长了,只怕得要说上着一夜。想来兄台未必有此雅兴,去听小弟啰啰嗦嗦了。”白牧云尴尬一笑,想着前一日竹林间的事情,他见眼前这青袍书生雅量非常,料定也是善人,对自己的事也大可不必遮遮掩掩,径自说了出来。
那青袍书生听白牧云说的蹊跷,心中好奇,眉毛微微局促,便又开解,笑道,“在下房中尚有些茶水点心,公子若不嫌弃,还请进屋坐坐?”白牧云见他请自己进屋说话,这是明明白白的相邀了,心中一喜道,“那便搅扰了。”
白牧云进了西厢屋内,看见这东西厢房原来布置大体相似,只是这屋子内却多出了一条长桌,走近去看,原来堆满了书,随手捡来翻看,大抵不过是写《诗》、《书》之类,却无甚稀奇,又见桌旁立着一个高高的书箧,便想到,原来这许多书,都是这青袍书生背来的。
“公子,请用些吧。”那青袍书生不知何时已经沏开了两杯清茶,桌上也放了几碟点心。白牧云见状,也不多礼让,便在桌前坐定,那青袍书生也随之坐定。
“公子也是进京赶考的么?”那青袍书生问道,白牧云心道,果然,他书桌之上这许多书,看来当真是赴京赶考的书生了,只是城中许多客栈,他怎的不去住下,跑到这深山的寺院里住着,难道是为了清静?心中再转几念,也不好开口详询。
“兄台谬言了,小弟才疏学浅,怎能有此胆气,敢与天下士子一较短长。”若论才学,白牧云在江州也是赫赫才俊,只是他家乃是豪富,母舅又是官场贵人,是以自己对钱财、仕途见得多了,反倒不放在心上。他父亲在日,也曾想劝他考取一个功名,只是他向来不喜拘泥,觉得若是为官为宦,那便终生不得自由,学问虽好,却连乡试都不曾去考得,州中长官几次征辟,要延请他去做个幕职,也被他写诗婉转推拒了,所以到得二十岁上,竟然还是整日家东晃西晃。
他父亲去世后,更加无人管他,所以母亲才迁来他舅家王白臣府上,一来兄妹间互相有个照料,二来也想儿子在舅舅王白臣的眼下,能够被好好管教管教。河间府尹王白臣对着外甥本也无可奈何,后来忽然想到,这男儿成婚之后,便能成熟稳重,以家业为重。所以一味到处给白牧云相亲,无论是巨商富贾,还是朝廷显贵,也算是用尽了心力,那金满堂家本来也是王白臣安排好的,可谁能想到,自己一进京,白牧云竟然逃婚逃出了城。
“公子既然不是赶考的士子,想必是云游四方的高人了。”青袍书生探出手,示意白牧云喝茶。
“兄台说笑了,如小弟这般模样,哪里像是什么高人,实不相瞒,我是逃出来的。”白牧云微微苦笑,心中却也不甚觉得尴尬。
“逃出来的?这倒是奇了,公子一望便知是雅人,却是从哪里逃了出来?难不成遇见了歹人?”青袍书生微微踌躇问道。
“小弟、小弟是逃婚出来的。”白牧云端了茶碗用了一口,觉得那茶水入口浓酽酽的,他生于富家,平日锦衣玉食吃用惯了,此刻与此青袍书生相遇,只觉这人不错,他的苦茶也就是好的了。
青袍书生更觉好奇,半倾前身,听白牧云将正月十五夜间城内与昨夜城外竹林间的奇遇纷纷说了,一直说到自己怎样救了有苏姬宁,又怎样来到了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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