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暄问:“他是你朋友?”
“不是——”
“那为什么?”
“看不过眼呗——”
“这种事并不是单单教导主任就能决定的。”
“我知道——不过,总要有人背责任。”
“她报警了?”
“你怎么知道?”
谢暄陈述,“你受处分了。”
少年笑起来,露出一颗尖尖虎牙,眉宇间尽是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她以为惹上了黑社会,躲在家里两天不敢出门,哈哈,笑死了——我爸气坏了,要不是我妈拦着,他非揭了我的皮不可,你看,现在上哪儿都带着我,就差没拿根绳子拴在裤腰带上,烦死我了——”
谢暄也跟着微笑起来——这就是江缇英,他的身上有着一种盛唐纨绔儿的气质——好玩乐、厌读书,斗鸡走狗、提笼架鸟、仗势欺人,变着法儿可着劲儿地折腾,也混着一种游侠儿的草莽之气,“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这种人,不琢磨、不思量,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坦坦荡荡,真小人,真君子。
当然,前提是,他有一个很了不得的老爸。
午饭很快好了,谢暄带江缇英进饭厅,正遇上老爷子和两个人从客厅走出来,与老爷子并肩走一起的是一个中年人,身上穿着军装,另一个年轻点的跟在后头,是警卫员。看见他们,老爷子便满脸笑容地招呼谢暄过来,指着身边的中年军人说:“三儿,叫江叔叔——”
“江叔叔好!”谢暄从善如流地叫了声,想,这就是江缇英的父亲了。
这个如今到哪儿别人都要叫一声“首长”的江一舟——中等身材,起坐立站都毫不拖泥带水,身上有着一种军人简洁利落,上半身永远挺直如松,但脸上和煦的微笑又有一种政客的圆融,深谙为人处事之道——
“好,好——”他亲热地拍着谢暄的肩膀,“我听你外公说你也念初二,正好跟缇英一个年级,正好交个朋友——”又转头对老爷子说,“我看着这孩子就是沉稳的,比我们家那臭小子强多了,还是连长会调养人——”
老爷子摆摆手,笑道:“他这么个性子跟他外婆一个样,我可万事不管的,真要是我带的兵,就这小身板哪经得起操,第一个就不合格!”
江一舟附和,“那是,当初连长在的时候,哪一次对练不是咱们连拔头筹,您带出来的兵,出去绝不丢您的脸。”
老爷子红光满面,朗声笑起来,声音里面不无得意和怀念——他后来虽然军衔一级一级升上去,但最怀念的最开心的还是当初在连队的时候跟一帮刺头儿别苗头,没日没夜地操练那帮心高气傲的兵蛋子,最骄傲的便是他手下的兵拿回一面面锦旗。
江一舟又将目光转向谢暄,“我听说,你挺爱看书,都看些什么书?”
谢暄看了眼老爷子,诚实地回答,“都看。”
江一舟似乎没料到这样的答案,愣了一下,笑起来,“呵,志向还蛮远大,小心贪心嚼不烂,那可就得不偿失咯!”
“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小小的少年目光湛然地说出这一段话,引得原本不过开玩笑的年轻首长有些发愣,少年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微微有些腼腆地解释,“最近在读《五柳先生传》,觉得读书态度当如此,不应太多目的性。”
会过意的年轻首长目光中多了些惊讶和赞叹,赞同地点头,“是该这样,你小小年纪有这样一份心性,难得——”转过头对老爷子戏谑道,“连长,这回我相信您这外孙真不是您调、教的了!”
老爷子哈哈一笑,并不多言。
江家父子并没有多待,吃过饭后便离开了。谢暄站在院子里,从田字格窗户,可以看见老爷子依旧坐在椅子上抽烟,老太太边收拾碗筷,边问:“小江不是单单来看看你这么简单吧,是不是有什么事?”
老爷子摆摆手,“我都退下来了,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些人事调动,他想我帮他点儿忙。”
老太太有些忧心地说:“以前你就最烦那些人情关系了,人家来说说情,连礼带人地赶出去,半点情面不留,就你这脾气,谁还不知道?”
老爷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就是因为我一向谁的面子也不卖,真说一句话,才顶用呢,嗤,这些小子人精似的——不过,到底是我带出来的兵,能帮就帮一下吧,小江还是好的——何况——”老爷子顿了顿,又道,“再过几年,我那些战友也全部都退下来了,那时候真要使力也使不上了,都是别家天下了——趁现在还有点影响力,也打下些关系,往坏里想,若有个万一,三儿以后也能有个帮衬,他家那个情况——”
到这里,老爷子和老太太都闭口不言了。
谢暄忍着眼睛酸涩上楼走到琴房,掀开琴盖,一个人弹了一下午的琴。
15、微酸 ...
一连几天的雨,天迅速地凉了下来,空气开始弥漫着清甜的桂花香。村里再次热闹起来,阔别许久的电影放映队要来村里放电影,幕布都已经在晒场布置好了——
村头有个水泥大晒场,支了两个篮球架,再过一个月,水泥船摇来一船一船从地里收割好的稻谷,晒场便会忙碌起来,打谷,晒稻——那个场面是非常壮观的,梦幻的,神秘的——金黄的谷子铺一地,抓一把,金灿灿、沉甸甸,还有一股谷物清香和阳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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