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来回奔波,司机老包建议在韩城当地宾馆住一晚,一个电话过去,万事妥当。胡以心客随主便,不再做无谓争执。韩城最重要的内容,是参观太史祠,瞻仰太史公陵墓。汽车穿过市区往南,直奔城郊韩奕坡。
到了地方才发现,说是“坡”,实际是座陡峭悬崖;说是祠堂和陵墓,实际是个错落有致的庞大古建筑群。山门、牌坊、祠院、寝宫、享堂、配殿、陵墓,一级级依崖就势,层递而上。石砖古道蜿蜒屈曲,雉堞古墙回环围拱,自山下仰望,顶天立地,雄浑肃穆。
学生们赞叹不已。一个男生道:“啧啧,这才配得起太史公千古之名啊!”
之前从市区过来,到处是仿古街道铺面,即使将近年关,游人依旧熙熙攘攘。此地人数也不见少,五色龙纹彩旗从市内一路插过来,沿着山道直插到峰顶碑林,平添许多喜气。
洪鑫垚帮着老师给大家分配食物饮料,又主动替胡以心扛东西,越来越有主人的样子。方思慎记得妹妹的教训,时不时提醒自己关照学生状况,也过来积极帮忙,摆出老师的样子。
预备登山,胡以心扛着国一高的旗子领头,马主任和她一起带路。洪鑫垚走在学生队伍最末,方思慎则跟在他后边压阵。司机老包开车辛苦,躲在车里补觉。
从山脚到祠堂,不算太陡,路也以坡道为主。石砖坑坑洼洼,那是常年踩踏碾压留下的痕迹。一个学生回头问:“方老师,您看这石头多少年了?”
方思慎笑:“这可不知道,就是专用仪器也不见得能测量准确。石头的磨损跟很多因素有关,比如硬度,走多少人多少车,什么重量和频率等等。”
“这不成物理课了吗?”
“学问本身并没有界限,只是看用在哪里,怎么用而已。”
那学生抬头望望山顶:“就冲这气派,谁也不信太史公不是韩城人啊!”
在河津待了三天,学生们难免先入为主,认定太史公籍贯应该在河津。此刻到了韩城,身临其境,却又被眼前实景震慑住。这么多古建筑,这么多来瞻仰的人,这么一座雄伟的韩奕坡,名副其实铁证如山。
马主任隔得远听不见,洪鑫垚可听见了。身为一名河津人,没理由沉默,反驳道:“假的不做得跟真的一样,谁信啊?”
方思慎眯眼眺望层层叠叠的建筑物,道:“这些东西看起来热闹,确实以后来仿建的居多。你们先把所有木制的部分去了,然后把水泥的去了,再把明显颜色新鲜,棱角分明的去了,最后对比脚下砖头,把比这砖头新的都去了。”
附近几个学生都学着他的模样看起来。洪鑫垚看了一阵,撇嘴:“全是西贝货,啥也剩不下!”
一个学生皱起眉头:“老师,我看这些建筑,有一些年代也很久的样子。如果太史公确实没有埋在这儿,为什么后人会修这么多纪念物?”
“这问题问得好。”方思慎边走边说,“《太史公书》因其‘不虚美,不隐恶’,直言当朝统治者得失,在太史公生前和死后相当一段时间里,都等于是本禁书。但是一百多年后班令史写《前汉书》,已经不吝于溢美之词,作了篇《太史公列传》。我们不妨猜测,从这时候起,太史公逐渐得到官方和民间的公开尊崇。韩奕坡此地出现太史公祠墓,据文献记载,始于西晋,这时距离太史公去世已经四百多年了。”
“明白了!这就是所谓‘名人效应’。不管太史公当初是死在这儿还是埋了双靴子在这儿,都得弄个什么东西纪念纪念。亡羊补牢,也不算晚。”那学生反应快捷,词锋也颇利。
洪鑫垚家乡自豪感上来,接道:“说不定这四百年里,原先河津的坟墓因为黄河泛滥冲走了,一般人不知道,把这假的当成了真的。”
他这么一说,几位听众也觉得有道理。
方思慎道:“第一个正式提出太史公籍贯为韩城的人,是唐代学者张守节。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距太史公之死已有八百余年。这八百年里地理形貌、地名沿革都可能变化,他说‘龙门’是韩城,尚需考证。而且,此一时彼一时,太史公名垂青史之后,谁都希望有这么一位荣耀的同乡,张守节本人的籍贯就有几分可疑。可惜关于他的生平也没有详细记载。”
洪鑫垚从方思慎的话里听出点儿暗讽的意思,又觉得人家可能不过就事论事,是自己太过敏。
“这山上的建筑,即使当初西晋建的也只剩遗迹,差不多都是宋代以后仿建或新建的,距太史公生活的年代已达千年之久。要说哪儿房子气派哪儿就是太史公的家,恐怕难以服人。韩城是由秦入晋的入口,关中要冲之地,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到这儿比到对岸方便多了,这大概也能解释,为什么历代来此凭吊瞻仰的人比河津要多得多。”
一个学生忽问:“那有没有可能,太史公死在这儿,因为过河太麻烦,家里人就把他埋在这儿呢?”
方思慎摇头:“叶落归根,遗骨还乡,是最隆重的大事。除非这地方真的是故乡,否则岂止隔一条河,哪怕千山万水也是要送回去安葬的。”
洪大少觉得这话变相肯定了太史公属于河津,心中暗暗高兴。
进入祠堂,学生们分散参观,多数都跟着马主任听故事去了。洪鑫垚看见陈列柜里摆着竹简《太史公书》,问方思慎:“那玩意儿是真的吗?”
方思慎走过去,扫一眼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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